臨近中午時分,一隊太監走在護城河邊,冬日和熙的陽光照在河水中。


    這群太監們邊走邊交談著。一個小時前發生在武英殿中的一幕已經迅速的傳開。


    “謝閣老這臉可丟的夠大。雖然皇爺安撫了他,但這不能改變他被一個毛頭小子當麵嗆聲的事實啊!張昭一戰成名啊!京中現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研究他!”


    “嘿,謝閣老往日瞧不起爺們。這回可是被人當麵打臉!”


    “這話又是怎麽說的?”


    “你們想想看,謝閣老最初是打算怎麽處置張昭?論罪,剝奪官職,踢出東宮。現在呢?張昭身上的勳衛散騎舍人並沒有剝奪,而且練的新軍仿照幼軍的舊例掛在東宮屬下。謝閣老一個目的都沒達成,這不是當麵打臉麽!”


    “哈哈。”


    司禮太監蕭敬聽著身邊太監們的分析,笑笑,製止道:“好了。那終究是閣老,要存幾分體麵。你們不要再多說。”


    其實,這幫小家夥隻看到“快意恩仇”,卻沒想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帝王心術啊!


    張昭雖說是在扣帽子,皇爺心裏沒觸動嗎?那可真未必!小爺手裏有隻直轄的軍隊有什麽錯?省的將來聽那幫外臣擺布。


    而且,小爺轉呈上來的“練兵條陳”,他可是看過。皇爺心裏確實有練兵之意。


    …


    …


    消息不僅僅在內廷中迅速傳開,還如龍卷風般席卷棋盤街後的六部各衙門。


    沒辦法,今日的武英殿議事各衙門都很感興趣。畢竟,年前就隻有這一個“瓜”可以吃。結果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來“正確”的結果應該是:張昭被奪職,趕出東宮的。


    隨後,各種議論在衙門中,在棋盤街的各酒樓包廂中響起。


    “謝閣老這次真是丟了個大臉。被一個官場小年輕給逃出手掌心。”


    “話也不能這麽說,總歸是李閣老在幫張昭啊。否則,哪有這麽容易?”


    “依我看,不久官場上就會有怪話傳出來。”


    這是膚淺黨的看法。隻看到最淺的層次、表麵的交鋒。


    “依在下的看法,此事還有應該有更層次的原因。謝閣老為何要彈劾張昭?還不是因為張昭在蠱惑東宮對武事感興趣。而張昭為何能順利脫身?


    首先,這絕非是李閣老的功能。而是其人敢於立軍令狀練兵。參照其在北虜上的表現,他說不定真有把握練出精兵。最少他手裏應該有練兵的人才。


    其次,張昭當麵和謝閣老爭論,天子竟然未懲罰他。由此可以得知,天子內心深處還是想練兵的。今年以來,小王子、火篩諸部寇邊的太凶。


    保國公朱暉、駙馬都尉崔元最後都沒有幫腔,放棄打壓張昭,隻怕是洞察到天子的心思。而崔駙馬預計不會沒收張昭的出入宮禁的腰牌。”


    這是合理黨的看法。


    而在這兩種看法之外,還有一種看法在京中流傳。


    “張昭為何進獻足球遊戲給太子?他肯定是計劃好的。等著別人來否定他,然後他好裝逼,在天子麵前表現。隻是,他沒有料到事情失控,引出來的是謝閣老。


    而他在府學的先生李教諭是李閣老的族弟。在武英殿上的一幕,根本是他和李閣老在唱雙簧!


    那麽,在下極度懷疑,張昭通過太子傳書給天子。否則,天子為何表現的對他如此容忍?隻怕天子心中亦想要太子接觸軍事。張昭隻是天子手中的棋子。”


    這是陰謀黨。


    不管京中的議論如何紛擾,張昭這裏總算是鬆口氣,跟著太子往奉先殿中的小殿而去。


    劉瑾、穀大用等人看張昭的神情都有些不對勁。這他娘的都能脫身?那可是閣老啊!


    看著興致勃勃如同打了勝仗般的太子和張昭說話,劉瑾落後兩步,眼睛眯著,眼光閃爍。


    不管原因是什麽,結果擺在這裏。張昭都從這個死局中脫身。而且,跳出東宮這個籠子,到外麵去練兵。雖然隻有一千人,但若真的練成呢?


    他不願意去想這個畫麵。


    朱厚照興奮的道:“張昭,你這個練兵的主意好。需要我做什麽,你盡管開口。這可是我麾下的第一支軍隊。哦,你覺得練兵的第一步從哪裏開始?”


    朱厚照有種和張昭共同闖關成功的成就感,直呼張昭的名字,更顯親近之意。


    張昭苦笑一聲,說道:“殿下,我現在的腦子就像漿糊一樣。容我回去休息再來討論吧。”


    朱厚照笑著撓頭,讓張昭回去,約定明天再詳談。他則是去踢球運動一番。當然,用軍鼓助興這種傻事就不再有了。


    張昭告辭離開,東宮中的太監們看著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宮中的建築群中。正午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帶著某種光彩。


    如他們所願,張昭不再隨侍東宮。但,張昭這到底算被逐出東宮,還是算更得太子信任呢?


    他們又當如何處理和他的關係呢?


    …


    …


    張昭離開小殿,走在寬敞的宮牆下,腳步緩緩的。


    他有點虛脫。


    剛才在武英殿中,他是拚命的榨壓自己的腦力才算勉強過關。而最終的根源,還是他立下軍令狀去練兵不被人看好。否則那會如此輕易的過關?


    真當謝遷的辯論水平是擺設嗎?謝遷應該是給弘治皇帝麵子。沒道理武勳們看出來的事,他智商頂級的閣臣看不出來。


    但不管怎麽說,他並沒有“翻船”。他和東宮的聯係還在。謝遷的目的沒有達成。


    而去練兵,又將是一番新局麵!


    張昭心中充滿著度過難關的舒爽,還有對未來的期待。當然,還有“打臉”謝遷一絲絲的快意!因為,從被餘冠、劉大戶“誣告”起,他一直被謝遷針對啊!


    張昭出宮的路線要經過文淵閣,走過清寧宮每一會,張昭就看到李東陽正等在路中。流經皇城的河水波光粼粼。李東陽的衣袍被寒風吹起。


    “學生見過李閣老。”張昭走過來,躬身行禮,“謝閣老援手之情。”


    李東陽五十多歲的年紀,身量中等,容貌醜陋,難得的沒看玩笑,看著張昭數秒,感慨的道:“子尚,你進東宮我是默許的,總不能看著你被論罪。”


    李東陽看向金水河,道:“子尚,君前無戲言。練兵之事,你好自為之。以我之見,日後你還是要好好讀書,博一個正途出身!今天還是太弄險。”


    張昭心裏苦笑,接受李東陽的好意,恭敬的道:“學生謹記前輩教誨。”


    …


    …


    “張公方入東宮,內侍排擠,閣臣見疑。值(張)公欲獻練兵策於上,假托以足球練東宮禁衛,不意禦史聞之,上書彈劾。上乃召群臣於武英殿中。


    張公與群臣辯,慷慨激昂,細數古今,群臣由是鹹服。獨李文正公為公長輩,曰:‘何以禦前失儀?’張公謝之,請罪於陛前。上甚喜,乃命公攝千戶事。”


    ——楊慎,《丹鉛錄》,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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