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的陽光照落在磚牆上。院子裏還能遙遙的聽到半裏外大街中喧鬧的聲音。照明坊就在皇城邊,出坊門就是京中聞名的集市燈市口。


    午飯時,張泰平在廚房裏和小霞吹的唾沫橫飛,“我是進不去皇城裏,可是裏麵有消息不斷的傳出來啊。少爺是什麽人?那是簡在帝心!幾個禦史算什麽?”


    小霞連連點頭,“嗯。少爺厲害!”


    張泰平十一歲的年紀,身量未張開,小黑胖子,笑起來很憨厚的模樣,吹噓道:“小霞,我也很厲害!”


    韓娘子除了皮膚略黑外很漂亮。她的女兒、六七歲的小霞是個美人胚子。他很樂意在小姑娘麵前表現。


    劉二狗粗手粗腳,平日裏就在看家護院,練習力氣,拿著大碗吃肥肉,插話道:“你厲害個屁!”


    張泰平鬱悶的翻個白眼,“我懶的和你一個粗人計較。”放下碗筷,起身往廚房外走去。


    小霞咯咯嬌笑。她年齡小,卻知道少爺回來後,二狗叔臉上都帶笑,肯搭理人了。


    …


    …


    武英殿中君臣“商議”的結果,同樣很快就傳到深宮中去。


    張皇後先聽過一遍,繼而在中午吃飯時,再聽太子朱厚照眉飛色舞的說一遍,“母後,張昭的反應速度真是快,謝先生還沒來的急說話就被他搶先…”


    張皇後三十歲的年紀,肌膚雪白如玉,宛若二十五六歲的麗人。坐在精美的暖閣中,一身水綠色的宮裝令她有著端莊、雍容的氣質。身段曼妙。她能獨寵於弘治皇帝,自然是有原因。


    此時,她含笑的看著兒子,“厚照,喝口這羊肉湯。照你說,那他倒有幾分水平。”又輕笑著給同桌的永嘉公主夾菜。


    朱厚照眉眼細長,容貌有幾分張皇後的遺傳,得意洋洋的道:“那當然。母後,這可是我點名要父皇調到我東宮裏的人才。”


    永嘉公主粉雕玉琢,紮著小辮,“謝母後。”喝著湯,眼神靈動的看著朱厚照,聽著他繼續說張昭的故事。她對那個能把她畫出來的人很好奇。


    她其實想請他幫忙給她的朋友畫幾幅畫。


    …


    …


    皇後的坤寧宮中吃飯時,皇城裏的一處廊房中,內官監太監徐智正受邀和司禮太監蕭敬一起小酌兩杯。


    冬季幹燥。臘八節將近,空氣裏似乎飄著各種食材的香味:糯米、桂圓、桂花露等等。


    兩位大佬擺出深談的架勢,跟著的小太監們紛紛到廊房外麵候著。宮中的事,聽的越多死的越快。


    陽光從窗欄裏透進來,光線依舊略顯幽暗。蕭敬慢慢的喝著五糧液,驅散著身體裏的寒冷,“徐公公,咱家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徐智尷尬的笑著。


    他這個內官監太監看著清要,並無實權。和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權勢差遠了。更別提蕭公公曆經數朝不倒,且深得當今天子信任。他有拒絕的權力嗎?


    蕭敬咂咂嘴,回味著這白酒的香味,道:“宮裏鬥來鬥去,這誰都管不了。如今張昭奉旨外出練兵,你是不是要收斂些?莫要壞了皇爺的大事。”


    徐智後背上的汗毛猛的豎起來,冷汗嗖嗖。這說明他暗中搞的鬼,皇爺知道啊!半響後,勉強的笑道:“蕭公公說的是。”


    蕭敬看徐智片刻,這才點點頭,笑笑,道:“這酒不錯。你慢慢喝。咱家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徐智站起來送蕭敬離開,見他帶著人消失在皇城的屋舍、大道中,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這是一次警告!皇帝未必知道,但肯定默許。


    換言之,他若是手再伸到宮外去找張昭的麻煩,那後果不堪設想。看來,宮中的流言有些譜:皇帝想要練精兵。


    但這讓他心中頗有些不甘。他的手腳被束縛住!人人都說太監記仇,但是太監不記仇,回頭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張昭得勢,焉能不報複他?


    陽光中,徐智的臉色略有些發白。


    …


    …


    四海居。


    李幽自考中秀才後,還是時常來這家小酒館廝混、喝酒,享受著和舊友們吹牛逼的酣暢,享受著童生們崇敬的目光。而他的同年如曹朗等人基本不會再來這裏。這是身份的界限。


    李幽看著窗外淡淡的夜色,舉杯獨酌。心裏有著淡淡的感傷。武英殿中的消息如同狂風席卷京城,他在京中交遊廣闊,自然聽到消息。他準備離開京師。


    而此間的景,還有穿著白裙的方小娘子都將在他的生活中一去不複返。


    “走吧!”李幽意態狷狂的灌下最後一口二鍋頭,火辣辣的酒刺激著他的喉嚨,跟著旁邊等候的老仆,到老師李教諭家中吃晚飯。同時亦是為老師剖析今日的消息。


    李教諭早早的等在花廳中,上酒菜後,和自己的弟子邊吃邊聊,“子遠,當今天子和諸公這是何意?我實在看不明白。竟然同意子尚以一介書生去練兵。”


    李幽剛喝過二鍋頭,再喝著這溫軟的黃酒,思路通暢,解釋道:“老師,張昭必定通過太子給天子上了什麽條陳。否則以天子之聖明,怎麽會如此做派?”


    李教諭恍然大悟,“哦…”隨即反應過來,李幽直呼張昭的名字,疑惑的看著他。在古代,直呼其名非常的不禮貌。


    李幽道:“老師,張昭之前被人構陷時,我在酒館裏說了些幸災樂禍的話,和他的關係已經有裂痕。”


    見李教諭要說話,李幽苦笑道:“老師,這無可彌補的。當然,張昭能脫困,我還是為他高興的。張昭目前的處境,跳出宮中,無須擔心內侍。


    而文官哪裏有李閣老為他擋著,問題不大。他練兵能否成功取決於兩個因素。第一,他是否真的有練兵的能力。第二,他能否抗住武勳集團的打壓。”


    李教諭感慨的歎口氣,“子遠,我還沒問,你就都說出答案。足見你的能力。你和子尚兩個都是我門下弟子,何至於此?我還想著日後你們相互扶持,為國出力。”


    李幽不答,喝口酒,笑笑,道:“老師,張昭的經義水平要中舉人,那基本不可能。我雖然比他強點,但同樣中不了舉人。我打算去九邊遊曆。”


    他自詡才智之士。治國理政的能力他隻是一般。而搞陰謀詭計最佳的地方還是戰場。國朝當前的戰場就在對北虜。


    李教諭勸了勸,見勸不動,隻能封了五十兩銀子給李幽,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似乎張昭從東宮中“脫身”後,局勢就起了變化。而他的兩個學生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他深深的擔憂卻又無力。他隻是個教書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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