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是蘇墨白。


    他是真餓了。


    樓千雪那點火氣慢慢淡了,她想,現在和他計較,等於是欺負弱者。


    她走到了遠處坐著,一直等到弟子將粥送來。


    現在他徹底清醒了,她不能被他拿捏。樓千雪叫住放下粥就要走的弟子,“他看不見,你來喂。”


    弟子瞪起眼,以為她說錯了。


    樓千雪的回應就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麵風雪還在繼續,她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走。


    看蘇墨白這樣子,想要徹底了斷,是不可能了,那她隻能退一步,允許他往後偶爾過來看看她。


    這樣,他應該沒意見了。


    樓千雪剛剛跨進院門,就看見羽兒在屋前的雪地裏跑,白芍和紅藥勸也勸不住。


    忽然,小家夥看見了她。


    樓千雪還以為,兒子一定會朝她跑過來,誰知,她想錯了,兒子扭頭就朝屋裏跑,差點摔倒在門檻外。


    “羽兒,小心!”


    白芍跟得近,把人提溜住了。


    羽兒跨進去,躲到了門後,又扒著門板,伸出小腦袋,往外看。


    一副做賊被抓了個現行的心虛模樣。


    樓千雪原本想板著臉嚇嚇兒子的,一看這模樣,就不忍心了。


    她把小家夥抱起來。


    “怎麽不聽話?不是說了別出去,你不乖了。”


    羽兒小聲叫了一聲娘,算是知道錯了。


    樓千雪帶著兒子吃了飯,將兒子哄睡著,外麵已經是夜幕降臨。她終究還是心軟,出了院子。


    蘇墨白屋裏亮著燭火,地上還有幾盆燃著的炭,樓千雪進去,一陣陣暖意撲麵而來。


    他聽見了她的腳步聲,將臉轉向了這邊。


    眼睛上,已經蒙上了布條。


    樓千雪想,一定要心平氣和地談。


    她在床邊坐了。


    “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蘇墨白沒想到她開口就是這麽一句,喉嚨發緊。


    見他不說話,樓千雪道:“我不是趕你走,快年關了,你該回去了,琉夏朝堂也不能沒人主事。”


    她沒了火氣,蘇墨白反而覺得不妙。


    他微微揚了臉,“你是要我在路上過年?”


    樓千雪就知道他會這麽說,“那你留下過年,過完年再走也可以。”


    蘇墨白沉默。


    好一會兒,他問她:“非要我走?”


    不走難道想一直賴在藥王穀?


    樓千雪覺得他這話問得幼稚。


    她沒答,而是道:“我不會跟你走的,如果你以後想過來,可以隨時來,但別想讓我跟你走。”


    這話,讓蘇墨白沉下去的心往上浮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不會和我分開?”


    “可以這麽說。”


    蘇墨白的唇角忽然彎了起來,很好看的弧度。


    樓千雪詫異,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除了真的有感情之外,大概還有不甘,她主動離開他,他肯定接受不了。


    如今她幫他消除了這份不甘,事情應該就解決了。


    樓千雪和他告辭,“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等等。”


    蘇墨白將她喊住,“算是和好了?”


    “是。”


    樓千雪輕輕歎了一口氣。他想要她進宮,她想和他一別兩寬,如今,兩人各退一步,她不和他斷,他不逼她進宮,是很好的結局了。


    異地相處,等日子久了,總會倦的。


    這回,她等他先斷。


    “既然和好了,那我是不是應該住到你院子裏去?”蘇墨白趁機道。


    樓千雪早有對策,“會把病氣過給羽兒。”


    蘇墨白被堵了去路,隻能另外開辟一條:“那等我好了,再住過去。”


    這話樓千雪沒法反對,也沒必要。


    瞧蘇墨白這樣子,過了年都不一定能好起來。


    她轉身就要走,蘇墨白又把她喊住。


    “還有什麽事?”


    “我餓了。”


    樓千雪很認真地道:“你剛剛醒過來,不能多吃。”


    蘇墨白頓了頓,問道:“墨晚呢,怎麽不見她。”


    他這一說,樓千雪就不走了。


    她想起了自己有話要問他。


    “墨晚回去了,昨天走的。”樓千雪邊往床邊走,邊道,“我有話要問你。”


    隻要她不走,蘇墨白當然願意回答。


    “你說。”


    樓千雪並沒有坐下,她立在床前,注意著他臉上的神色。


    “聽說,你和墨晚,不是親兄妹。”


    這話題來得猝不及防。


    蘇墨白沉默。


    他一沉默,樓千雪就容易多想。


    “是不是親兄妹,有什麽不能說的麽?”


    蘇墨白察覺到她情緒變化,忙道:“是墨晚告訴你的?”


    這種時候,樓千雪隻能讓墨晚頂缸了,這樣一來,蘇墨白才會說實話,“是她說的。”


    蘇墨白有點不相信。


    他想不到在怎樣的情況下,墨晚會告訴樓千雪,他們不是親兄妹。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樓千雪知道了。


    “墨晚她……她身上發生了一些事,你坐下,我慢慢說。”


    樓千雪沒猶豫,坐下了。


    蘇墨白道:“惠安寺有個得道高僧,法號道衍,他說,人有三魂七魄,他看過墨晚,說她魂魄不全。”


    魂魄這東西,和鬼神一樣,玄之又玄的東西,但,人家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樓千雪是信的。


    “怎麽會魂魄不全?”


    蘇墨白的喉結動了動,“因為子母離魂蠱。”


    樓千雪明白了,“是因為她中了子母離魂蠱,所以……”


    “不是。”


    蘇墨白想起母親,心中還是有恨意,即便仇人已經下了地獄。


    “是因為母親中了子母離魂蠱,墨晚還在腹中時,三魂七魄就已經分離,留下的魂魄跟著胎兒降生,另外的魂魄,去了異世,投胎成了另一個墨晚。”


    樓千雪聽得失了言語。


    “兩個墨晚長得一模一樣,身形,容貌,聲音,都一樣,唯一的不同,在後背。”蘇墨白想起了自己去扒墨晚衣服看的情景,“在雲墨出生的這個墨晚,後肩有彎月胎記,在異世出生的那個,沒有。”


    樓千雪已經亂了。


    也就是說,她見過兩個墨晚?


    可她怎麽感覺不出來是兩個人?竟連性情也一模一樣嗎?


    想到這裏,樓千雪發現自己方向跑錯了,“嫁給慕容景的是哪個?另一個,又在哪裏?”


    蘇墨白想起那個在異世的妹妹,心頭漫上愧疚。


    “你認識的這個墨晚,是沒有胎記的,另一個,在異世。”


    樓千雪理了理,蹙眉。


    “不對,你剛剛說的是異世那個沒有胎記。”


    蘇墨白唇角帶著淺淺的弧度,他看不見,臉卻還是朝著她的。


    “我沒說錯,她們兩個,被換了,大約在十四歲的時候。被換了兩年多,我才發現不是原來的墨晚。”


    樓千雪心底湧起層層驚濤駭浪。


    被誰換了,為什麽要換,異世在哪裏,這些都是她想知道的,可轉念一想,蘇墨白定然也沒有答案。


    心突突地跳,她有點不安。


    萬一再換,把這個墨晚換走,那慕容景怎麽辦?


    這念頭讓她手心起了薄汗,隻聽蘇墨白道:“所以,你認識的墨晚,並不是蘇明棠和我母親生的,但她有著蘇明棠和我母親共同孕育出來的魂魄,因此,我們既是親兄妹,又不是親兄妹。”


    樓千雪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


    如果沒有師父說的那句話,蘇墨白今日所言,可信度會大打折扣。


    如此駭人聽聞,她信鬼神,但不一定信這個。


    “可在我眼裏,她們是一樣的。”


    蘇墨白低低地道,“兩個,都是親妹妹。”


    樓千雪猛然站起身。


    “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雖然蘇墨白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但她此刻落荒而逃,她竟胡亂揣度兄妹倆……


    是她褻瀆了這份情誼!


    “千雪,你先別走。”


    蘇墨白的聲音隱隱帶著乞求,“我想念墨晚了,你陪我說說話。”


    樓千雪拒絕留下,“我困了,你也睡吧!”


    她快步走出,將門從外麵合上。


    雪已經停了,一地的白。


    腳印從蘇墨白的客房前,一直延伸到她的院子。


    樓千雪摸了摸臉,有些燙。如果換個人,說不定會被蘇墨白那番話嚇著。


    此刻,她眼裏的深厚情誼,變得合情合理。


    說不準什麽時候,這個墨晚就會被換走,蘇墨白傾盡所有對她好,應該是想趁著還擁有的時候盡力珍惜。


    她忽而生出羞愧。


    因此,第二日羽兒突然找爹的時候,樓千雪隻讓紅藥把兒子送過去了。羽兒這一走,就不知道回來了,轉眼到了傍晚,樓千雪讓紅藥去接人。


    紅藥去了很久都不見回來,樓千雪等了又等,索性親自出門。


    剛剛走出院門三四丈,她就看見了紅藥。


    紅藥走得很快,懷裏空空,並不見羽兒。


    樓千雪大步迎上去,待兩人距離近了些,便看清紅藥臉色不正常,她疑惑出聲:“羽兒呢?”


    “羽兒在……在……在……”


    紅藥說不出個準話來,她一把抓住了少穀主的胳膊,以此來表達自己無可複加的震驚。


    “少穀主!我剛剛路過陸師兄的院子,聽見林師兄和他說話!”


    這和羽兒有什麽關係?


    樓千雪讓她別急,“你慢慢說。”


    紅藥手上加了力道,實在平靜不了,“少穀主,兩位師兄說,他們聽到消息,太上皇複位了!”


    樓千雪懵了一下,“太上皇複位?”  紅藥眼睛睜得大大的,“是啊!就是琉夏的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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