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這幾日心情還不錯。


    一對弟子剛剛結婚,外甥女和蘇墨白的事也穩定下來,至於兒子,他從來懶得管。


    這一日,剛開春,天氣很好,碧空萬裏。


    他正在後山藥廬裏煉藥,忽然有弟子進來稟報,說百花門的人求見。


    一說百花門,藥王首先想到自己的大弟子步亦川,以及自己的女兒花忘語。


    上一次他去外甥女的府邸,還見了兩人來著。


    藥王心底歡喜,忙吩咐弟子道:“快去叫人請進來!”


    弟子應是,匆匆出去了。


    藥王也不煉藥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去洗了一把手,回了前麵的院子。


    回到院子之後,見弟子還沒有將人帶進來,藥王看時間還來得及,便又進去換了一套新的衣服。


    剛剛整理完出來,就聽見了腳步聲。


    除了帶路的弟子之外,隻有另一個人的腳步。


    藥王心裏疑惑,是隻有大弟子來了,還是隻有女兒來了?


    他等不及人進來,就伸了脖子一看。


    看完,發現既不是大弟子,也不是女兒,隻是尋常的百花門女弟子,他有點失望。


    弟子叫人帶進來之後,藥王就讓他退下了。


    百花門的女弟子朝他隨隨便便行了一個禮,不太恭敬的樣子,“藥王閣下,我家尊主有請!”


    尊主?


    藥王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百花門哪裏來的尊主?不是隻有兩個門主嗎?


    他如此想著,當真就問了出來:“你家哪個尊主?”


    百花門的女弟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們百花門隻有一個尊主,就是兩個門主的母親,也就是我們百花門的前門主。”


    前門主?!


    藥王心底大震,猛然站了起來。


    她終於要見他了?她終於肯見他了?她終於願意見他了?!


    藥王心底的暗潮洶湧澎湃,一波一波擊打著,讓他差點站不住。


    他不是沒有找過花前醉,尤其是他見過花解語和花忘語兩姐妹之後,他找過她許多次!


    但沒有一次成功的!


    如今,她終於主動要見他了!


    藥王苦苦抑製著內心的激動,沉聲問百花門的女弟子:“她怎麽說的?”


    百花門的女弟子淡淡地道:“我們尊主說,如果藥王閣下願意前去相見,便在此月二十那日,去往鳳凰山紫竹林。”


    鳳凰山,藥王知道在哪。


    那是雲墨靠近硯雪的一個地方,那座山之所以得名鳳凰,就是因為那片紫竹林。


    而那片紫竹林,勾起了藥王的回憶。


    他晃了晃神,當即一口應下:“回去告訴你家尊主,就說我一定會去!”


    今天已經十八,離二十之約,隻有兩日了。


    對藥王來說,雖隻是短短兩日,卻也足夠難熬。


    樓千珩察覺到了他爹的異常,逮了兩個弟子問了之後,知道是有百花門的人來見過他爹,他當即就去了他爹的院子。


    麵對兒子的質問,藥王淡定得很。


    “珩兒,你如今也大了,知道什麽事該過問,什麽事不該過問。”


    樓千珩心情很糟糕。


    千雪被人搶走了,劉詞妍也被人搶走了,如今他隻剩下一個爹,也要被人搶走了嗎?!


    “爹!百花門的那兩個女人,是你的女兒對不對?!你是不是準備把她們認回來了?不要我了?!”


    樓千珩和花解語交過手,敗得很慘,至今耿耿於懷,他比不過千雪也就算了,居然還比不過野種。


    要是爹再把兩個女兒認回來,他還有什麽立足之地?!


    藥王看著兒子的神情,知道兒子又犯病了。


    他沉聲道:“別胡說八道!”


    “我哪裏有胡說?你明明就是這麽想的!你一點都看不上我!就是因為我沒用對不對?我再沒用也是我娘生出來的兒子!”


    樓千珩沙啞著嗓子道,差點聲嘶力竭。


    藥王不想搭理這樣的兒子,他的確也看不上這樣的兒子,但兒子有一句話說得對,即便兒子再不好,那也是他的。


    緩了緩,藥王語重心長道:“珩兒,你這麽大了,該懂事了,爹隻有你這一個兒子,如果你爭氣一些,將來百年之後,藥王穀是要交到你手裏的。”


    這話來得太突然,樓千珩不知道該喜還是該驚。


    “爹,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藥王長長的歎出一口氣,耐心和兒子解釋道:“你千雪表妹,她如今嫁給了蘇墨白,蘇墨白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他現在肯過來陪著你表妹,肯定是想將來讓你表妹進宮去陪他,在雲墨還好說,可琉夏


    那麽遠,若是把藥王穀交給她,太累了,爹就她一個外甥女,不忍心讓她這麽受苦受累。”


    這長長的一番話,聽得出來發自肺腑。


    樓千珩愣住。


    藥王見兒子神情有了些許悔悟,便趁機道:“若是你不思進取,永遠這麽不濟事,藥王穀也不能交給你,那麽多師兄,總有比你合適的。”


    樓千珩聽得出來他爹話裏的威脅之意,往好了說,叫鞭策或者刺激。


    “爹,我……我……現在還來得及嗎?”


    藥王徐徐誘導:“來得及來不及,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做了才知道。”


    樓千珩愣了愣,將他爹這番話前前後後又想了一遍,最後,胸口竟充滿了澎湃的鬥誌。


    “爹,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雖然是比不上千雪,但我一定會盡力!”


    這種話,兒子從前也說過。


    說實話,藥王是不太信的。


    但他不能當麵打擊兒子,隻能順著道:“好,男子漢大丈夫,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要記住!”


    藥王終於把兒子哄走了。


    到二十這一日,藥王才發現一個問題。


    那日那個百花門的女弟子,隻告訴了他說鳳凰山紫竹林,並沒有告訴他具體時辰。


    現在已經卯時(早晨5點到7點)末,若是花前醉早早在那等著他,等他到的時候,豈不就是遲了?!


    藥王暗暗懊悔的同時,趕緊就策馬出了門。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騎過馬了,出行都是用的馬車,這一次,實在是等不及。


    他熟知花前醉的脾性,如果真的是遲到了,那他這後半輩子就別想再見到她了。


    他沒帶任何弟子。


    一路趕到鳳凰山的時候,已經是午時初,紫竹林在鳳凰山後,藥王在鳳凰山前就下了馬。


    撂下駿馬,剛剛走了幾步,他就看見了百花門的幾個女弟子,齊齊站在前麵的山道上。


    弟子們還在,那說明花前醉肯定也還在!


    藥王心下大鬆。


    他理了理衣襟,以及因一路急趕而被風吹亂的鶴發。


    他忽然頓住了。


    手裏的銀發,像枯草。


    如今這副模樣,花前醉見了他,不知道能不能認得出他來。


    又或者,都二十多年了,她會不會早已記不得他的模樣?


    藥王心下複雜,期待和忐忑匯聚成一團,翻攪著他的肝髒。


    他竟有點不敢見她了。


    “藥王閣下。”


    百花門的女弟子齊齊道。


    藥王暗暗吸了一口氣,他看向最前麵的那位女弟子,“你們尊主在紫竹林?”


    那女弟子並沒有直接答他,而是比劃了個手勢道:“藥王閣下請。”


    藥王沿著山路,穿了進去。


    雖然隔了二十多年,這條路,他還記得。


    他想走得快些,又想走得慢些,矛盾非常。


    鳳凰山很大。


    走了約莫半刻鍾,藥王終於穿過山林,視線裏出現了大片紫竹,幾乎綿延到天邊。


    冬日的紫竹不落葉,顏色卻有些暗。


    藥王緩緩走了進去。


    當年,他在紫竹林裏搭了間茅草屋,二十多年過去,早沒了吧。


    他往林子中心走。


    一刻鍾之後,他終於走到了一個寬闊地帶,這裏紫竹稀疏,抬頭是蔚藍的天,白色的雲。


    陽光傾灑下來,泛起淡淡的暖意。


    空闊的那一片,有大堆歪斜腐爛的竹骨,茅草早已化作塵埃,融入土裏。


    沒錯,就是這裏了。


    這就是當年的地方。


    有著他很多回憶的地方。


    藥王伸手,撐在了身邊的紫竹上,他四處看了看,寂靜無聲,沒有人。於是他又往深處走了走。


    沒走一會兒,他就聽見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


    這一瞬間,他激動,卻又不敢回頭。


    誰知下一瞬傳來的,卻是百花門女弟子的聲音:“藥王閣下,我家尊主已經走了,您請便吧!”


    藥王猛然回身。


    “走了?”


    所有期待落了空,這一刻,他微微有點憤怒。


    百花門的女弟子並不怵他,“我家尊主等了您兩個時辰,一刻鍾前才走的。”


    一刻鍾前?


    那不就是他剛剛進入紫竹林的時候?


    藥王忽然明白過來,花前醉是故意的,她故意要來個擦肩而過。


    “我知道了。”


    百花門的女弟子已經走得不見了蹤影,藥王卻還待在原地,他現在出去,是絕對尋不到她了。


    如果故意折磨他,能讓她好受,那他認了。


    藥王回到了隻剩茅屋殘骸的地方。


    花前醉將他約在這裏,定然是有意的,看著滿地殘骸,藥王想,她的意思,難道是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嗎?


    他在空曠的竹林裏笑了兩聲。


    笑完,他轉身往外走。


    就在這時候,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樓逍,你就是這麽找了我兩年的?”


    藥王定住。  那聲音又傳來:“活該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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