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完了那些卷宗,什麽話都沒說。隻讓人擺開了棋盤,要與龍二對奕一番。


    待兩人下了一半,皇帝摒退了左右。這才開口:“這些事,怎會是你龍家查出來的?”


    “我家老三為朝廷偷偷摸摸辦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龍二按下一枚棋子,輕描淡寫。這話說得無甚差錯,許多朝廷官方不方便出麵辦的事,有不少確是借助了龍三的江湖勢力暗地裏辦的,這個皇帝很清楚。


    但他也不是這麽好唬弄的。


    “可憑白無故,為甚去查?”


    龍二一抬眼,似笑非笑。“難道皇上事先就知道此事?是想怪我多此一舉?皇上放心,我未打草驚蛇,那些人都好好的各就各位,以為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若皇上另有安排的,我也定是未曾壞事。”


    皇上盯著棋盤看,慢吞吞地說:“這事朕倒是剛知道,隻是你的個性為人朕太了解。結黨營私,培養私軍,這可是重罪。可若不是位高權重,卻是沒人敢這麽做。你很清楚,得罪位高權重的人可不是什麽好事。尤其你給朕看的那些,並非鐵證。說些不好聽的,這便有誣告之嫌。若是沒有鐵證能將這些人一舉治罪,那麽來舉報的人便是一身禍事。以你的精明,絕不會沒事自找麻煩。”


    “這些人對皇上不利,自然就是對我不利。我這怎算是沒事自找麻煩?”


    “那也不該你來做這出頭鳥。按常理,你會找個忠肝義膽,腦子不太靈的臣子,煽動幾下,他便會義無反顧地衝到朕這告狀來了,而不是象你這般。”


    龍二不慌不忙:“象我這般的才不會惹人猜忌。雖然這些隻能佐證,但誰又知曉這是不是冰山一角。讓別人來揭穿確是能讓我置身事外,可皇上這邊卻是要麻煩了。皇上你是給話還是不給話,是查那結黨營私的不查?皇上要查,那一邊派係全被牽連,一動則大動,皇上還能查出什麽來?皇上若不查,忠肝義膽的臣子又如何安撫?那一派的人也必將大失所望,心灰意冷,皇威何在?”


    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皇上卻是不高興了。他把棋子一丟,埋怨道:“當初讓你為官助朕,你偏是不願。就你這腦袋瓜子,若是在朝上,能助朕辦成多少事了?”


    “我在朝外不也一樣能為皇上效力嗎?”龍二把玩著棋子:“朝上的臣子何其多,論忠心論精明的也不少,皇上缺的,是放在暗處的人手。這也是皇上當初沒有堅持讓我為官的理由不是?”


    皇帝不說話,隻盯著棋盤看。龍二知道那是他正在沉思。皇上自己布暗樁是一回事,臣子們偷偷摸摸的布置自己的勢力卻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丁盛這人風頭太甚,不知收斂,想來早觸了皇帝的龍鱗。


    “你的目的呢?”皇帝忽然開口問。


    龍二抬眼,對上皇帝直視他的目光,說道:“我隻求我龍府上下老小平平安安。”


    皇帝看著他,忽然道:“所以你是迫不及待把那盲女又娶回來了?”


    龍二笑笑,倒不否認。


    “難怪皇姐和太後要湊和這事,想來也是你動的手腳。你若是想娶個女人回來,哪用得著這麽大個陣仗。”


    “我那夫人也不是個省心人,我若是與她好好說,也不知得拖到哪年哪月,那這事就是辦不成了。所以說起來,還是得多謝公主和太後成全。”


    “刑部究竟做了什麽,要讓你如此?”


    “我夫人,差點死在了刑部暗養的江湖探子手上。那夜裏有人燒了她的房子,若非我家護衛碰巧路過,我夫人便沒命了。這事在京城想必人盡皆知,隻是人人以為是宵小所為,而我由此追查,才查出刑部後頭藏著這事。”


    皇帝皺了眉頭:“刑部暗探,為何要殺你夫人?”


    “這我也不明白。我夫人也不明究裏。她眼不能視物,自然是不能招惹什麽人的。我猜想也許她無意中撞見過刑部探子的某件醜事,對方以為她看到了什麽才貿然下手。我夫人僥幸逃得一命,我追查凶手,方查出原有刑部私探。權衡其中利害關係,我是不敢與府衙那邊追究此事,於是先來稟了皇上。”


    話說得滴水不漏,這皇上當初也是聽龍二提過居沐兒在客棧撞見殺人案,被凶手以為目擊經過險遭滅口,所以如今再遇此事,他也覺得合乎情理,隻是這盲眼夫人也太倒黴了些。


    “皇上聖明,定是能明白草民的一片赤膽忠心。”龍二趁這會趕緊拍拍馬屁。


    皇帝給他一個白眼,“這你拍馬屁的本事,宮裏朝上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比你強。”


    “那他們定是不若我這般誠心。忠心不誠也是枉然。”


    龍二說得一本正經,惹來皇帝冷笑:“雖然朕有種被你下了套的感覺,但你說的沒錯。其實刑部勢大,確是有些太大了些。那丁盛攬了許多朝臣站他一邊,有些事倒是讓朕施展不開手腳了。這私養秘探之事可大可小,可光憑這卷宗所舉之證無甚用處,他可以找出許多借口搪塞過去,最緊要的,你並沒有查出這些探子違法亂律之事,而謀反叛亂這罪名,可不是能隨便扣的。一旦群臣質疑,朕是一定得要服眾方可。”


    龍二忙道:“皇上所言甚是。直接就這事深挖,必是諸多牽連,打草驚蛇,有始無終,屆時皇上顏麵難堪,自是不妥。何況此事重大,刑部派係根基深厚,眼跟前這事交給朝中誰人辦怕是都會有所顧慮。我是想,皇上對此事心裏有數便好,暫不動它。倒是可以旁敲側擊,從別的事入手。旁邊的土鬆了,根自然就露出來了。”


    皇帝想了想,點點頭。“刑部手上倒是壓著些棘手案子沒破的,朕壓一壓,他們必是得有動作。”


    “我去找府尹和各處聊聊,看有什麽疑難大案的,報給朝廷求助,這樣皇上也有由頭與刑部施壓。”


    皇帝一哼:“你倒是聰明,把路都替朕鋪好了。”


    龍二一笑:“一旦刑部有所動作,我這邊便能探聽得一二。屆時再試探朝中各派,看其反應。我未在朝中為官,不偏幫任何一邊,他們對我自然無甚戒心。到時皇上便可知能把這事交托給誰。若是確定刑部有謀反之意,自然容他不得,若是沒有,抓到他手下密探的把柄,揭了這事,遣他散了私營,施以懲戒,以儆效尤。”


    皇帝微眯了眼,把事情想了一遍。這事辦好了,確是能肅清朝中亂臣,助他皇威,若是有何差錯,明麵上也並非他授意,他不過是督促辦案,乃聖賢明君所為,屆時找幾個人訓斥擋一擋,把事情拖過去便好。於他而言,左右都是件好事。


    他看了看龍二,這人他信得過。信得過的原因不止是因為他曾助他坐上這把龍椅,更因為他不愛權,他愛的是錢。而且他與自己一樣,是個目標明確,但卻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他辦事周全,至今還未給他捅出過簍子。象這次暗探之事,他沒有魯莽的鬧開了逼迫他表態,卻是先為他排好後路再做商議。


    聰明、冷靜。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這人幸好隻愛錢。他雖覺得他入朝為官對自己大有助益,但其實他也會擔心,他若為官,最後是敵是友。


    所以,幸好他隻愛錢。他是個商人,而他是個皇帝。這樣的關係正好。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皇帝覺得很滿意。


    龍二微笑,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多疑,他對這點從來都深信不疑。不管這人是誰,與你交情多好,都改不了這個事實。


    皇上也好,丁盛也好,雲青賢也好,甚至史澤春也罷,所有的人,都一樣。


    交情也許是真的,但利益很重要,距離也很重要。


    龍二與皇上下了兩個時辰的棋,這才打道回府。


    出宮的時候正飄著小雪,龍二鑽進軟轎裏,想著他家那怕冷的媳婦兒這會兒在做什麽。轎子路過朗音閣,龍二從轎簾往外看了一眼,想到那八萬八千兩金,心裏又是“哼”了一聲。


    剛“哼”完,看到雲青賢和丁妍香夫妻二人從一家香店走出來。


    丁妍香正衝著雲青賢微笑,一臉溫柔地也不知在說些什麽。而雲青賢為她撐著傘,表情也是溫柔,耐心在聽。


    龍二看著這二人,心裏忽然想,一個男人,究竟是怎麽做到心裏愛慕著另一個女人,卻還能對著自己妻子露出這樣的神情呢?


    如果換了他,娶不到沐兒,娶了別人,他也能這樣嗎?


    龍二認真想了想從前與別的姑娘敘話的情景,他覺得也許他做不到。可話說回來,娶不到沐兒,他娶別的姑娘做甚?她們都是無趣的,他天天會被憋悶死吧。


    丁妍香和雲青賢與龍二的轎子擦身而過,龍二看到丁妍香正開心的笑,他忽然想到那日見到丁妍珊,她臉上沒有開懷的神情,隻有倔強。


    其實周家公子倒也不錯,文質彬彬,知書達禮,為人也算正派。他要不要做做好心,給那丁妍珊牽牽線?龍二想著這個,決定回去與沐兒自讚一番,她家相公如今不但聰明,還很善良,而且風度翩翩儀表堂堂,她歡不歡喜?


    她若歡喜,那他們到床上慶祝慶祝,她若是不歡喜,那他們也到床上相議相議這不歡喜的緣由,定要議到她歡喜為止。


    待龍二回到府裏,還沒找居沐兒誇讚自己的優點,就見到了李柯。


    他是接到李柯的消息,知他已查到線索近日返家,但這返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李柯見到龍二,報了一路所得消息。“卓以書是歸山縣梅林村人,嫁給了當地的一個獵戶。她父親早亡,是與母親相依為命。嫁人後也一直帶著母親過的。後來獵戶身亡,她們在村裏子被人指指點點,過得很不好。之後村裏大水,她們就離開了。一路也沒什麽太特別的,就是做些活汁,或是幫傭幫仆的,賺點生計錢。之後是隨著一戶做燒餅的夫婦到了京城做小買賣。後來燒餅攤沒撐下去,那對夫婦去了別處找活,而卓以書母親重病,便沒有走。”


    “所有她之前的日子是幹淨的,沒牽扯什麽特別的人與事?”


    “確實沒有她與江湖人往來的跡象。那些個,怕是她入了青樓才開始的。”李柯喘了口氣,接著說:“但屬下卻是還查到一樁事。”


    “說。”


    “就是史澤春史尚書與那卓以書是同鄉。他也是梅林村人,原名叫李東旺。”


    “什麽?”龍二大吃一驚:“他不是東陽城一個沒落大戶家的公子嗎?”


    “屬下也是萬沒想到。隻是追查這村裏還曾出去過什麽人,村裏老人提到這個。說一位叫李東旺的,甚有才情,不但做得好文章,還彈得一手好琴。後赴京考功名,再沒有回來。”


    “這又如何證明是史澤春。”


    “那老人說,李東旺的肩頭,有個麒麟狀的胎記,那時村裏人都說,這娃娃定是棟梁之才。屬下之前認真翻閱過史尚書一案的卷宗,他的驗屍記錄當中,正寫了他的肩頭有麒麟狀胎記。”


    龍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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