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哄睡了哭的小花貓兒似的永珞, 黎妃這才送了口氣般的抱著他上了床, 蓋好被子,又命雪狼守著永珞小包子,而後出了內殿, 去往自己的寢殿。


    那裏乾隆正在等著她,她今天露出的馬腳已經夠多了。


    於此同時, 乾隆緊緊的握著一份粘杆處呈上來的報告,目光空落, 思緒已然不知飄向了何處。報告上所敘述的秀容的生平宛如一根尖利的刺狠狠紮進他的心頭, 疼的他鮮血淋漓。


    若真如粘杆處收集的情報而言,秀容從未學過武,那麽她比之大內高手還要高超的輕功身手從何而來?


    還有永珞, 永珞身體無恙, 為什麽秀容卻從來沒有告訴他?難道他不值得信任麽?


    “臣妾參見皇上。”


    忽然,熟悉的聲音傳來, 乾隆凝目望去, 黎妃跪在他麵前,低下的頭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乾隆深深的凝視著她,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


    一室的靜默無聲。


    高吳庸偷覷了神色複雜的乾隆一眼,又看了眼巍然不動跪在地上的黎妃,不動聲色的向外移步, 出了殿內,順便關上了門,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夠知道的,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這是朕讓粘杆處收集的情報,你自己看看。”良久,乾隆壓下心底洶湧如潮水的情緒,將手中的情報扔到地上,麵無表情道,“看完之後,給朕一個解釋。”


    “不用看了,臣妾沒有什麽好解釋。”


    黎妃淡淡的掃視過折子,即使不用看也知道那裏麵記載著高秀容的生平,折子裏字裏行間也許有她的影子卻並不是她,那是和她全然不同的兩個人。她成為高秀容太久了,久到她甚至快要忘記了自己的真名。這一刻,望著乾隆質問壓抑著怒意的深邃眸子,黎妃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突然之間脫下了一層束縛在她心頭的枷鎖。


    “沒有什麽好解釋?永珞身體健康明明沒有啞疾,為何朕一點都不知道?還有你的武功,你身手好的隻怕一些大內侍衛都要甘拜下風,然而粘杆處查遍了你的生平卻查不到半點關於你學過武的信息,是什麽樣的勢力竟然能逃脫粘杆處的盤查?難道這些你都不應該給朕一個解釋麽?”乾隆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強烈的壓抑,以及微微的澀意,“秀容,朕與你夫妻八年,卻從不知你身上藏了如此的秘密,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對朕坦誠一點麽?”


    黎妃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黎妃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事情已然朝著她預想不到的方向發展。她想過假死離開,想過帶走永珞安雅,想過臨走時留下些東西給乾隆,卻從來沒有想過坦誠。


    乾隆是堂堂的一國之君,他之於她,可以是君王,是丈夫,甚至是喜歡的男人,卻從不是可以交付信任坦誠相對的愛人。她可以為他生兒育女,可以為他做所有一個女人能做的事,但卻不包括真心的信任。因為他永遠不可能是她的良人。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是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又談何坦誠,談何信任?


    也許乾隆是真的愛她,可是這分帝王之愛的保質期又能有多長?黎妃不敢拿自己的心去賭一份虛無縹緲的帝王愛情,也不想去嚐試愛上帝王的滋味。


    明知是毒藥,黎妃沒有那麽傻,撲上去啜飲一口。


    “說啊,怎麽不說話?這些難道你就不需要跟朕交代嗎?”黎妃的沉默激怒了乾隆,他的目光越來越冷,深深壓製在眼底的洶湧暴風雨蠢蠢欲動,似乎下一刻就要脫困而出,猛然的席卷所有。


    “臣妾,無話可說。”黎妃抬起頭,水眸清冷宛如清冽的秋水霜菊,冰淩淩一片。


    她能說什麽?說她不是高秀容,說她隻是一縷幽魂?


    “無話可說?你對朕竟然無話可說?那還有什麽是你能對朕說的?”


    “高秀容,你終於不再偽裝了嗎?現在擺在朕麵前冷若冰霜的才是真正的你吧?”狂暴的神色出現在乾隆臉上,他猛地一掌拍上桌子,幾乎是在同時一陣猛烈碎裂聲響起,桌子頓時四分五裂,他難以忍受的咆哮道,“以往對朕的那些溫柔,那些似水深情難道都是假的麽?高秀容,在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朕?對你而言,朕算什麽?”


    黎妃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那樣犀利的質問,讓她無從以對。她想說,在他麵前,她有過偽裝,但卻保留了九分真。她想說,她可以對任何人虛情假意,卻一直待他情真意切,盡管未必全是愛。她想說,她曾動過心動過情,他的愛他的寵他的保護令自己的心無法控製的顫抖,然而在這一刻她張口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沉默,讓乾隆控製不住自己狂亂的情緒,滿腔的真情換來的卻是偽裝,他堂堂帝王之尊,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天差地別?!充滿蝕骨恨意的眸子裏醞釀著足以伏屍百萬的天子怒火,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就要狠狠掐住那形狀優美的脖頸!


    然而,就在手將要觸及黎妃脖頸的那一霎,乾隆咯咯咬著牙齒直響,驀地,他生生忍住心裏翻天覆地的怒潮,手猛地一揮,頓時隻聽得劈裏啪啦的一聲響,殿內的瓷器在他狂暴的內勁下,化為凜凜碎片。他冷冷的凝視了地上跪著的人一眼,拂袖而去。


    黎妃抬起頭,望著那道頎長的背影,隻覺那背影裏有種無法宣之於口的蝕骨的深沉痛楚以及寂寥。


    她緩緩閉上眼,心口忽然間生疼生疼,仿佛被生生剜下了一大塊心頭肉……


    “慧皇貴妃禦前失儀,著令禁足三年,禁足其間,無上諭任何人不得探視。”


    隨著這一則聖旨,永珞被帶往了東三所所,安雅則被安排到了西三所,雖然沒有明著將他們指給其他嬪妃養育,但這對於後宮內的女人而言已經是一則天大的好消息了,尤其那晚皇上怒氣衝天在儲秀宮內砸東西可是很多宮女太監都聽到的。


    同一時間,皇貴妃失寵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皇宮。


    儲秀宮內,黎妃盤膝而坐。


    蒼白的臉,額頭冷汗涔涔而落。打開內視,隻見那團血霧絲絲縷縷分散開來,纏繞著向心脈而去。運起靈氣不斷的去消弭鎖定血霧,然而血霧卻猶如附骨之疽,死死的糾纏住她的經脈,隻要一有機會就想著向經脈行進。


    噗——黎妃猛地吐出一口血。


    這血咒怎麽會如此難解?血咒,以血為咒,本不該如此的難解啊,而且這血咒先是下在永珞身上,不應該被她吸到自己身上反而更加的難解才對,除非……除非這血咒根本就是以她的血為咒的!可是,不對啊,血咒的血必須是以血配合以趾骨研磨成的骨粉為材料方可成咒,她的血好收集,可是趾骨,她身上根本就沒有缺少過趾骨!


    怎麽會這樣?那麽這血咒又是如何做出來的?


    難道是……腦海中靈光一閃,黎妃猛然驚怔住。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揮手招來小路子,卻在下一刻想起小路子已經被她派去保護安雅了,而雪狼則被她留給了永珞,同時她還給了兩小包子烙有她靈魂印記的法寶防身。


    看來這件事隻能由她去做了。


    天很快暗了下來。


    當夜,黎妃揮退了伺候的夏語等人,下了個障眼法,若是有人進來隻會看見她在床上安歇,而後又施了個隱身咒,運起靈氣步伐,轉而朝著承乾宮而去。


    “容嬤嬤,你下去吧,本宮要休息了。”一閃身進入內殿,就見烏喇那拉氏穿著裏衣,一臉困倦的扶著容嬤嬤坐在床邊,打著嗬欠。


    “是。娘娘,你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麵偏殿,娘娘若要起夜叫一聲,奴婢就會聽見的。”容嬤嬤替她放下床帳,慢慢下去了,走出房門時,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


    門一合上,烏喇那拉氏立刻收起困頓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冷漠。她忽地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木偶來,木偶刻得和黎妃有三分相似,上麵全是針紮過的痕跡,上麵胸口處嫣紅的一點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冒牌貨就是冒牌貨,別以為占了個好身體就能烏雞變成鳳凰!”烏喇那拉氏抽出一根細長的金針,陰狠的瞪著娃娃,猛地一頭紮下去。


    幾乎是在同時,黎妃感到胸口一陣微微的疼,好在盡力壓製住了血咒,否則烏喇那拉氏這一針下去絕對有她好受的!


    黎妃眼底一片冷芒。


    烏喇那拉氏狠狠的又紮又罵了半天,才竭力的躺倒在床上,自言自語道:“魏氏那該死的賤人,難怪前世能壓在本宮頭上,專會這等歪門邪道,等本宮收拾了那個該死的冒牌貨,下一個輪到的就是她了,那些帳本宮要一筆一筆千百倍討回來!”


    黎妃冷眼看著她把木偶重新塞在床底下,趁她不注意手指一勾,木偶瞬間出現在她手上,她掐了幾個法訣,腦海裏出現一副畫麵,而後又一把掐斷了木偶上的血咒與自身的關係,將木偶塞在床底下,離開了承乾宮。


    同時,當夜的淩晨,黎妃在烏喇那拉氏母家後院挖出了一具缺了趾骨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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