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慶帝看著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愁得頭發都白了。


    這兩天禦史台真跟打了雞血似的,奏章不要命地往上送。還有跪在外麵死諫的。


    彈劾的還是前兩天慶成郡王家的打了成國公府那件事。


    同慶帝對慶成郡王這個侄子,也談不上什麽感情。兩人一年到頭也就重大節日的時候見一麵,何況他老子還跟自己搶過皇位。


    但是前頭看皇帝殺大臣的勢頭,也知道他不是個手軟的。他早年把和自己同輩的搶過皇位的都弄死了,也把宗室得罪了遍。


    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同慶帝才想著息事寧人,不然回頭重罰了慶成郡王又被宗室逮著說。


    但是現在禦史台就專挑了慶成郡王兩點說:一是寵妾滅妻,嫡庶不分。這往小了說呢,是治家不嚴,往大了說就是混淆血脈。這也怪慶成郡王自己黑點夠大,這慶成郡王妃就進門還不到十年,冒出來的庶長子卻長到十二歲了。且這兩年慶成郡王到處疏通,還想把這個庶子記到嫡妻的名頭下。


    二是輕視武將,心無社稷。十一二歲的兒子竟能對帶兵在外的成國公評價說出“尚不算什麽東西”這種話,肯定是有人這麽在他耳邊講過!這人成國公是在外頭打仗,保家衛國呢,這樣的將領你都看不上,你這心有多大啊?大到連守衛江山的人都不放在眼裏?


    這頭皇帝愁得很,那頭慶成郡王是嚇得酒都睡不著了。


    慶成郡王前幾天不在家,剛回家就聽說長子闖了禍。


    他回家裏屁股還沒坐熱呢,前頭申飭就來了。


    慶成郡王和太子是同輩,論年紀他還長太子幾歲。這個時候卻是嚇得直冒汗。


    這頭慶成郡王小心翼翼地在書房陪著太子聊了大半個時辰,太子看不上這個堂兄,加上自己媳婦兒的親侄子被打了,當然也不會有什麽好臉。


    他處處陪著小心,突然後院就來傳話說王姨娘讓他快點過去一趟。


    太子就在身側,慶成郡王把來稟報的人一通罵,趕走了。


    前腳剛趕走了人,後腳又來了王姨娘的貼身丫鬟。


    太子看他三番兩次往外走,也沒閑聊的興致了,直接就走了。


    慶成郡王看這丫鬟心急火燎的,再細細一問,王姨娘居然自己做主接待了成國公夫人,還把人給氣走了。


    慶成郡王這會兒子也沒空料理這個王姨娘了,趕緊讓人套了車往城外趕去。他這次就是跪著也要把世外庵裏的郡王妃迎回來!


    袁璐從宮裏回來歇了兩天。


    這兩天城裏的茶館酒樓、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都在談論慶成郡王家的事情。這種跟權貴宗親的八卦真的是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了。


    宮裏雖然現在是風平浪靜的,但皇帝也不是個心慈手軟的。袁璐就等著看什麽時候發難呢。


    那頭高老太太卻沒這麽好的耐心。那小袁氏隻出過一次門,然後就在家裏坐著不動了。老太太是真瞧不上她!一點用都沒有!


    隻聽說慶成郡王府挨了申飭,這兩天可就啥都沒有了。老太太心一橫,想著隻能靠自己了。她睡了個早覺,第二天天不亮,趕著百官早朝之際,她就跪到宮門外去了。


    袁璐又是被人喊醒的,丫鬟說老太太不見了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


    這老太太能去哪裏?


    卻是聽說老太太竟然隻帶著守夜的丫鬟,叫了車夫從後門偷偷出府了。連孫嬤嬤都被蒙在了鼓裏。


    家裏的丫鬟媽媽都嚇到了,這跪宮門幾乎就是老太太的看家本領了。但是國公爺出征前可是撂了狠話,讓她們小心老太太這點的,畢竟如今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骨也經不起這麽折騰。


    袁璐一邊梳妝,一邊聽花媽媽把這裏的門道都說了一遍。當下也不敢耽擱了,收拾了一下也套車跟著去了。


    袁璐到宮門外的時候已經辰時了,百官都快下朝了。


    老太太跪在那裏看著可紮眼,更別說旁邊還站著個內侍。


    這個內侍是大總管三有太監的小徒弟,那頭皇帝正準備上朝呢,三有太監讓他先來勸勸高老太君的,最好能讓高老太君肯先到宮裏坐坐。別在宮門口鬧事了。


    但人老太太也倔得很,不論他在旁邊舌燦蓮花地說什麽,這老太太愣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袁璐走到老太太身邊一福身,喊了她一聲“婆母”。


    老太太這才緩緩地抬了抬眼,說:“你來了?誰讓你來的?”


    這小內侍一看老太太肯理人了,這有戲啊!他趕緊給袁璐行了禮,道:“夫人,您可勸勸老夫人吧。”


    袁璐跟他點了點頭,讓青江給他塞了個紅包。


    小內侍把鼓鼓的荷包塞進了袖子裏,想著總算能回去交差了……可誰知道來的這夫人竟然陪著老太太一起跪下了!他覺得他師父回去要弄死他了!


    袁璐讓綠水給老太太拿了個墊子,自己跪到老太太身邊幫她把墊子塞進了膝蓋下。然後自個兒就在她身側稍後的地方跪下了。


    老太太也當著小袁氏是來勸自己回去的,心想雖說她雖然辦事不中用,但好歹心也不壞。可一轉頭,小袁氏隻是給她墊了個墊子……呸!這壞心腸的!


    沒多會兒到了下朝的時間。宮門口的車馬軟轎也多起來了。


    這官員走過路過,都要在這對婆媳身上看上兩眼。高老太太滿頭華發,袁璐纖細瘦弱,這讓人看著看著心裏也挺不落忍的,這成老國公也是元勳級的人物了,現在兒子又在外麵的打仗,這家裏孤兒寡母的就這麽讓人糟蹋!


    袁璐偷偷拿餘光偷瞄,倒是沒見到她爹。


    話分兩頭,袁璐她爹正在禦書房裏跪著呢,頭是磕得梆梆響。


    袁老爹好歹是文人出生,文人最注重的不就是那點子臉麵麽?他外孫被人打了,還在家裏躺著發高燒呢,他閨女上門還被個姨娘如夫人什麽的羞辱了一番……他直說自己這一品大員當的實在太沒臉了,告老還鄉回家種田吧!


    皇帝也是從前用袁老爹用的太順手了,看袁老爹那個事事順著他的恭順模樣,這事上就忘記給他長臉了。


    這禦書房外頭還跪著一群武將和諫官呢。


    武將是跟老成國公多少有點交情的,並且這件事跟他們自己也息息相關。如果這次就這麽輕輕揭過了,下次要是他們自己出征的時候,家裏遇到這種事……今上如今對他們這些開國元勳的態度令人齒冷。


    諫官就更不用說了,個個脖子洗的特別幹淨 ,什麽都敢說,爭先恐後地等著被砍呢。


    宗室那頭的態度也挺微妙的,一方麵看不上慶成郡王這種以庶充嫡的行為,一方麵又不容許皇帝動慶成郡王。這慶成郡王連個封地都沒有,真不是什麽大角色,但宗室就是拿他做筏子跟皇帝幹上了。


    但事情都鬧到現在這樣了,同慶帝也顧不上宗室的臉麵了,一道聖旨把慶成郡王貶成了鎮國將軍。


    聖旨下了,大總管三有太監揣著聖旨親自在宮門口頓了頓,把高老太太給攙了起來。


    高老太太聽到這事兒也不跪了,顛兒著回府了。看著精神頭絕對不像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倒是袁璐昨夜看著泓哥兒,本就睡得晚,今早上匆匆忙忙的又空著肚子在宮門口跪了一早上,渾身跟脫了力似的,在太陽底下打冷戰。


    老太太來時坐的是輛裝飾簡單的小馬車,為的就是不引人注目地出府。如今打了翻身仗,也不可能再繼續坐那種馬車跌份兒了。婆媳兩人就坐進了一輛車裏。


    袁璐此時的臉色已經是非常難看了,額頭還冒著冷汗,嘴唇煞白。


    老太條就有些嫌棄地道:“我跪你也跪,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傳出去還當我這婆母苛待於你呢!”


    袁璐笑道:“兒媳身子骨一直不好,給婆母惹麻煩了。婆母且可憐可憐我,讓車停停,我讓丫鬟買點東西壓壓肚子。”


    老太太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袁璐便拉開簾子,讓坐在車轅上的丫鬟去買點點心。


    青江聽了,便說帶了府裏的點心,說著拿出了帕子包好的一些糕點。


    這糕點做的雖精致,但袁璐看著卻沒胃口,隻附身到綠水耳邊吩咐她道:“給我去街邊端碗熱乎的餛飩來。”說著往她手裏塞了個本來準備用來打點宮裏人的荷包,“去吧,看見什麽好吃的都買一些,其餘的當賞你的。”


    綠水性子跳脫,也不像青江那般多有顧慮,輕快地應了一聲就跑下去了。


    沒多會兒,綠水就端著一海碗餛飩回來了,上麵還蓋著一個盤子,裏麵放著茶餅、小包子和豌豆黃之類。


    青江見了,便有些責怪地說她:“你在呢麽買這些?這些是夫人可以吃得?”


    綠水被訓得縮了縮脖子。


    袁璐把她手裏的東西都接進馬車,對青江道:“都是我讓她買的,就吃這一回。”


    老太太看著還冷哼呢,這還首輔家的姑娘呢,吃個街上的小吃都這麽不得了的樣子。


    盤子一拿,這餛飩的香氣就飄出來了。


    袁璐先喝了口熱湯暖了暖肚子,隔著簾子問綠水:“盤子和婉要還麽?”


    綠水道:“不用還,多給了幾文錢,老板把盤子碗調羹都送給咱們了。”


    袁璐想著這國公府的車停在外頭也挺顯眼的,就讓車夫趕得慢些,回國公府了。


    還別說,吃慣了家裏的精致東西,偶爾吃一回這外頭幾文錢一海碗的東西還真是挺合胃口的。


    袁璐就著餛飩湯吃了兩個熱乎乎的小肉包。


    舒服得她想歎氣。頭一抬,就看見老太太扭著頭咽口水呢。


    袁璐就問:“婆母今早可用過朝食了?不嫌棄的話,和兒媳一起用一些?”


    老太太其實是有備而來,早上朝食那是吃的飽飽的,但是折騰了一早上也又有些餓了,現下又被這餛飩的香味兒一勾……


    老太太就很勉為其難地道:“我本不餓,既你這麽說了,我便勉強用一些吧。”


    袁璐忍著笑,也一本正經地道:“多謝婆母成全兒媳的一片孝心。”


    老太太點著頭,拿著調羹一口一個大餛飩,沒幾口就吃完了一整碗,吃完了就後悔了,剛她還嘲笑這小袁氏沒見過世麵呢,可現在她自己……


    袁璐胃口本就不大,吃了兩個小包子,又吃了半個豌豆黃已經飽了。看老太太毫不介意地吃光了自己喝過湯的餛飩,還心道這老太太挺不講究的。


    老太太吃完餛飩放了碗,又沒忍住吃了個芸豆糕,內心更是羞憤不已,一路板著臉回到了國公府,一下車就拄著拐杖走得沒影兒了。


    袁璐更是不明白了,這老太太剛不還好好的麽,怎麽忽然又擺起臉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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