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她一夜未睡?


    司季夏出了冬暖故那屋,快步往後院去,似乎想也不用想的,他知道她一定會在後院。


    果不其然,後院的廚房裏有火光透出,天色雖暗,卻還是能勉強讓人看清院裏的情形。


    本是被推倒踩斷晾衣服用的竹架子此刻已經用麻繩把折斷的地方給捆上了,牆角的柴禾還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廚房頂上的煙囪有白煙冒出,那本是堆在榕樹下的大小包袱已經全不見了,唯見那裹包袱用的大塊粗麻布掛在廚房屋簷下懸著的竹篙上,司季夏緩慢往廚房邁步,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


    站在廚房門外,也見著廚房裏與外邊的院子一樣被收拾得整齊幹淨,依牆而置的矮櫃裏擺著嶄新的碗筷,矮櫃上則放著兩隻一大一小的竹編篩子,灶台上裝油鹽的小陶罐裏擺在灶台最裏邊,灶台上燉著一隻陶鍋,陶鍋裏似有水在鼓著泡,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灶膛裏火光紅亮,一個纖瘦的人影就蹲在灶膛前,正用一根較長的柴禾撥著灶膛裏的柴禾,許是被煙嗆到了的緣故,隻見正輕輕咳嗽了幾聲。


    廚房裏的桌凳及矮櫃還是完好的沒有被劈斷,隻是那張吃飯用的小方桌已經很久很久了,舊得給人一種八十老嫗的感覺,然此時這張十二年來都隻有他一人用著的老方桌上擺著一隻倒扣著白瓷碟的瓷碗,還有……兩副碗筷。


    兩副碗筷,這是……為他準備著的?


    司季夏站得離門框有些遠,是以上邊的屋簷未能將他的身子完全擋住,雨水從屋簷往下落,滴到他的肩上背上,濕了一大片,他都沒有察覺。


    他隻覺自己的視線漸漸地有些朦朧,使得那蹲在灶膛前的纖瘦身影在他的視線裏朦朧地微微晃著,那在灶膛裏燃著的柴禾似乎就點在他的腳邊,讓他覺得滿身都是溫暖的。


    冬暖故還是不大會燒柴,是以她此刻在很認真地燒著柴,也是以她沒有察覺到司季夏的出現。


    司季夏站在門外看了她良久,才張張嘴,聲音有些顫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轉過身來,並未站起身,就這麽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抬頭看他,嘴角沒有笑容,聲音也淡淡的,“公子醒了?稍坐坐,粥馬上就煮好。”


    司季夏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了,似乎什麽都反了過來,這些是他這些都在做的事情,這也是他這些日子習慣對她說的話,感覺很奇怪,卻又帶著溫暖。


    又似乎一切都那麽順其自然,似乎昨日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冬暖故說完話後又轉頭去照看火勢了,一會兒又站起身打開鍋蓋看看,接著又拿長長的木勺在鍋裏攪了攪,司季夏還站在門外似乎都聞到了米粥的香味。


    也因為冬暖故方才這一轉身,司季夏看到了她眼瞼下的微微青灰,他眸光微暗,確定了她昨夜一夜未眠。


    冬暖故沒有叫司季夏快些進屋,隻是又看了他一眼後才拿過擺在方桌上的黑灰色瓷碗來盛粥,司季夏這才慢慢跨進門檻,似欲到灶台邊給冬暖故幫忙,然終是默默走到桌邊,在長條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冬暖故將盛好的粥放到他麵前,才盛了她的那一碗坐到他對麵,將桌上那隻倒扣著的瓷碟給拿開了,露出碗裏的東西,是一碗芙蓉蛋。


    “我不會燒菜,待你手上的傷好全了還是你來吧。”冬暖故昨夜起碼倒了十鍋粥才煮成最後拿到他門前去給他的那一碗,現在這碗芙蓉蛋她更是毀了昨天買回來的一籃子雞蛋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完成的最後成品,鹹到苦的或者半生半熟的味道她都嚐過了,嚐得她從今往後都不想再吃這道菜的,也讓她很是想念司季夏燒的每一道菜。


    “好。”司季夏看著那黃白相間根本算不上芙蓉蛋的芙蓉蛋,再瞟到冬暖故白皙的手背上被火星子濺到而灼起的點點紅點,微微點頭,“今日的晚飯就可以由我來做了。”


    她連柴都燒不好,這個看起來簡單的芙蓉蛋,她一定搗鼓了好久才做成的吧。


    冬暖故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的左手,司季夏淺淺一笑,“我的手,已無大礙。”


    冬暖故又被司季夏頰邊的淺淺梨渦吸住了神,直到司季夏用左手拿起筷子攪了碗裏粘稠的米粥放進嘴裏,她才回過神,隨後站起身從她身後的矮櫃裏拿出一隻白瓷勺,舀了一大勺芙蓉蛋放到司季夏碗裏才坐下神拿起碗筷吃自己的。


    司季夏本想說謝謝,卻總覺自己若是說了會惹來冬暖故的不高興,便什麽都沒有開口,隻安安靜靜地吃著她為他準備的早飯。


    米粥的水放得少了,很粘稠,像濕噠噠的米飯,芙蓉蛋打得不均勻,火候過了,鹽放多了,很鹹,可是司季夏卻是吃了整整兩大碗粥,吃光了那碗又鹹又老的芙蓉蛋。


    他覺得好吃,覺得這是他從來到這個府邸十二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冬暖故卻是吃得有些想吐,有些震驚於司季夏竟能將如此難吃的東西都吃完了,是不挑食,還是有意買她的麵子?


    反正無論如何,冬暖故看著司季夏坐在她對麵弓著上身和脖子將嘴貼到碗沿用筷子將粘稠的米粥扒進嘴裏的模樣,覺得有些高興,卻又有些心悶,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右肩的地方。


    看著看著又忽然想起了昨夜在老井邊她那個主動的輕擁,忙立刻捧起自己手裏的碗扒拉幾口稠得就像飯一樣的粥。


    這個下著小雨的早晨,他們兩人相處得似乎很融洽,沒有冷場,也沒有尷尬,即便他們之間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根本沒有說上三兩句話。


    一切似乎還和原來一樣,卻又似乎不一樣了。


    司季夏沒有問她昨夜是否沒有睡下過。


    冬暖故也沒有問他昨夜是否不在屋裏。


    昨天發生過的事情,他們誰也沒有提。


    小雨還在下,吃罷早飯後冬暖故用事先燒好的熱水洗了碗筷涮淨了鍋放好到矮櫃裏,她忽然覺得其實她也有當個居家好媳婦的潛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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