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的一個午休,穆颯帶著資料去複印室,不巧,那台老舊的機子壞了,她看了看時間,打算去寫字樓對麵的複印店。


    回來的時候,踏上石階,餘光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側過頭一看,是一身黑衣的莫紫璿。


    冬日的戶外空氣凜冽,莫紫璿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頭發挽起成一個幹淨整潔的髻,手裏持著一把白如雪的傘,一黑一白,給人視覺上的突兀。她站在那裏,活像是一株植物,散發清冷的氣息。


    莫紫璿對穆颯笑了笑:“方便找個地方聊幾句嗎?”


    穆颯一手捧著資料,一手勾著鑰匙,隨意朝寫字樓旁邊一家橘色的餐廳晃了晃:“去那邊吧。”


    這家日式拉麵店沒什麽人氣,放著不知名的音樂,她們麵對麵地坐在靠門的第一個卡座。


    服務員將熱茶端上來,穆颯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開門見山:“你想和我聊聊宋域?”


    莫紫璿推開了麵前的茶杯,用一種很沉靜目光看著她,過了一會才緩緩地開口:“既然那天都被你撞見了,我沒什麽可隱瞞了,我承認喜歡宋域,十三歲就喜歡他了,他當年也喜歡我,我們擁有過非常美好的時光,足以一生念念不忘。”


    穆颯笑了:“即使他現在和我結婚了,你對他還有企圖?你準備在背後搞各種小動作,介入我和他的婚姻?”


    莫紫璿垂下眼眸,自顧自地說話:“那時候,我要他做什麽他都會去做,再任性無理的要求,他都會答應,他對我很好。有一年的大冬天,我和他吵架,我生氣地一路跑,跑到天鵝廣場的噴泉那邊,直接就跳進去了,他竟然也跟著跳進來,當時其他人當我們是瘋子,還拿手機拍我們,你能想想那樣的宋域嗎?”


    穆颯的手指按在杯口,熱氣嫋嫋升騰,穿過她纖細,白淨的指縫,消散在空氣裏。


    “那時候的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大男孩,心高氣傲,脾氣和我一樣倔,我們常常吵架,在很多人眼裏,我們就是一對冤家,但實則在私下,我們相處得很好,會做很多開心的事情。”莫紫璿慢條斯理地說,“隻是很遺憾,後來他出了事,我嫁給了他大哥,彼此就那樣錯過了。”


    “你想告訴我你們有緣無分?”


    莫紫璿輕笑:“一輩子那麽長,隨時會翻盤,你怎麽確定我和他沒有緣分呢?就因為他娶了你,我沒有機會了,你是這麽想的,是嗎?我倒不這麽覺得,我這個人是會把握任何一個機會迎難而上,從不輕信絕境兩字。說句不好聽的,我從來沒有看好過你們,也不信你們能長久。”


    穆颯沉默。


    “讀書的時候,就有很多像你這樣的普通女孩喜歡他,企圖接近他,他都拒絕了,我或多或少知道他的品味,他喜歡什麽樣的,不喜歡什麽樣的,我都清楚。”莫紫璿前傾了一下身體,盯著穆颯的眼睛,聲音很細,卻很篤定,“也許真相會讓你很挫敗,而我必須告訴你,你不會是他心動的類型。”


    “所以他會厭倦我,我們會結束,他再回到你身邊?你是這個意思嗎?”穆颯反問,“但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和他對我動心,哪一個更大一些?莫紫璿,你會不會自信過頭了,就算我和他不成,也輪不到你。簡單地說,宋家會同意你們這樣的關係嗎?”


    “宋域的母親,我現在想不了這麽多,但如果我願意,她會答應的。”莫紫璿靜靜道,“我會很多辦法。”


    “那我可能會給你製造一些障礙了。”穆颯搖頭,“我相信隻要我不提出離婚,宋域就願意和我湊合地過去下,你想轉正估計是沒指望了。況且我好奇你所謂的辦法是什麽呢,讓我消失?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兩年前,在錦瑟俱樂部,你發生過什麽精彩的事情,你自己還記得嗎?”莫紫璿的眼神帶著一點揶揄。


    穆颯一怔,推開麵前的杯子,直視她眼裏的情緒:“你一直在調查我。”


    “慶幸的是略有成就,你那個精彩瞬間已經被媽看過了,她老人家對你很是失望。至於宋域,我想他不會不介意,這無關愛情,有哪個男人會容許自己的女人有這麽一段不堪的曆史,化了豔妝,穿著單薄地坐在嫖客的大腿上,賠笑陪酒,還被拍下了視頻?甚至都不知道之後有沒有繼續其他的什麽事情。”


    血液一下子倒衝到頭頂,穆颯的手微微發顫,她盡力克製自己的怒氣,一字字地說:“你可以繼續調查,我保證你什麽都查不出,因為我清清白白,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你再潑汙水也是徒勞。”


    “你做過沒做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怎麽看,他們會不會介意。”莫紫璿說,“宋域很反感這樣的事情,如果他問你了,說明還有挽回的機會,但如果他沒有質問你,就說明他在嫌棄你。穆颯,你們之間的基礎本來就很脆弱,你以為可以承受多少壓力?信任這個東西,建立很難,消失很快。”


    “我和宋域之間就算有一萬個問題,我們都會去解決,但你絕不會在這些問題中。莫紫璿,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既然比我了解他,那你應該清楚他最反感的是什麽,你給過他羞辱,你背叛過他,你已經錯過一次了,怎麽還妄想和他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對了,你憑什麽認為他對你還有感情?就憑你們那些美好時光?你未免將男人想得太長情了吧,他親口對我承認,他對你已經沒有半點感情了,我相信在這點上他不屑騙我。你也無需和我多說什麽,要查什麽盡管去查,我一身坦蕩,除了那些表麵的東西,我不信你能抓住我的把柄,你要浪費時間隨便你。”


    口袋裏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穆颯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按下電話,順勢起身,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莫紫璿坐在原位,直到桌子上的兩杯茶都涼了,才回過神來,豎了豎衣領,喊服務員結賬。


    她緩緩起身,走出去的時候看見落地玻璃窗上的自己,突然想起那天宋域對她的羞辱,頓時像是有什麽利刃刺入心髒的最裏層,她握著傘柄的手指關節根根泛青。


    傍晚,宋域開車來接她,兩人一路上都保持沉默。


    自從那日攤牌後,彼此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好像陷入了冷暴力,她不再多說什麽,他也不多做解釋,回到家就各忙各的,通常是她先上床睡覺,他到淩晨時分才躺下,她迷迷糊糊中聽到他的呼吸聲,比往日更沉,落在耳畔像是有回聲一樣。


    他說過自己不會哄人,那的確是大實話,果真連半句好聽的都沒有,不過她寧願這樣,她又不需要什麽好聽的。


    車子路過住宅區附近的快餐店,他停車下去買了兩分快餐,當作晚餐。


    回到家,兩人吃完後照例各忙各的。


    穆颯在衛浴間洗了個澡,裹著浴袍出來時看見宋域坐在沙發上,雙臂搭在沙發背上,微微仰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上方。


    然後,他轉過頭,看了看她,眼神有些淡,下一秒凝眸在她光著的腳上。


    “你腳趾流血了。”他蹙眉,站起身,“我去拿止血棉。”


    穆颯低頭一看,自己的一顆腳趾頭擦破了皮,滲出的血已經滴在深色的地毯上。


    他手裏拿著東西快步過來,按住她的肩膀坐下,蹲下去,拿起她的腳擱在自己的膝頭,取止血棉按壓她的傷口,然後仔細地在上頭繞了一圈繃帶,她看他將自己的腳趾被他包得像一隻粽子,心想這樣怎麽穿襪子。


    “以後洗澡的時候小心點。”他低聲說。


    她默不作聲。


    “你先睡吧,我還有事要忙。”他站起來,雙手插褲袋,慢慢朝門口走去,開門的時候又加了一句,“我買了熟食放在冰箱裏,餓了自己去拿。”說完走出臥室,反手關上門。


    穆颯隨手拿起床櫃上的一本雜誌翻看。


    原來她兩年前的那個事情他已經知道了,但他選擇沉默,沒問她一句。她寧願他就此質問她,可以讓她有個解釋的機會,但他選擇沉默的方式讓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確如莫紫璿所言,彼此的感情基礎很脆弱,信任值很低。


    她現在也很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辦,雖然宋域還是那個宋域,但會讓她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陌生。


    她回憶起他們之間溫馨,快樂的時光,覺得那不是假的,但偏偏奇怪的很,現在的陌生感也不是假的。


    這一晚,他沒回房睡。隔天起來,她路過書房,推門進去看見他睡在書房的長沙發上,室內的溫度不低,他身上就蓋了一層很薄的毯子,後腦勺枕著兩本軟皮書,長腿擱在沙發尾端的靠墊上,顯得有些局促。


    她推開門的刹那,他便睜開眼睛,恰好對上她的眼睛,聲音沉沉啞啞:“忙到兩點多,回房怕鬧出動靜影響你睡眠,就選擇在這裏湊合了。對了,現在幾點了?”


    “六點一刻。”她說。


    他閉上眼睛,聲音含糊:“唔,那再睡一會。”


    她退出房間,下樓煮早餐。


    待他洗漱完畢,恢複神清氣爽的模樣下了樓,發現客廳的桌子上擱著一份早點,有蛋花粥,花卷饅頭和一碟橄欖菜,他走過去,一手拿起饅頭咬了口,一手取過邊上的早報,抬眸的時候,柔聲叫了一聲颯颯。


    卻沒有回應。


    她已經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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