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晦暗無比,雨水和兩側急速後退的樹影融合在一起,穆颯的後背緊緊貼著皮椅,隨著莫紫璿不停地加速,頭頂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暈眩,她側過臉,盯著麵色冷靜,嘴角噙著一絲古怪笑意的莫紫璿。


    感受到她的視線,莫紫璿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你害怕嗎?我可能會殺了你。”


    說話的同時,她的腳又狠踩油門,冷風透過窗縫,刮在穆颯的臉上,好似一把薄刃貼在肌膚上,隱隱的疼。


    “你殺了我有什麽用呢?隻會讓宋域更惡心你,更憐惜我罷了。”穆颯說,“這是你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你不會這麽做。”


    莫紫璿微怔,隨即減速,狂風也同樣吹亂了她額前的頭發,她隨意挪出一隻手撥了撥,又擱回方向盤上,輕輕啟唇:“假設我和你,在同一時間遇到宋域,彼此身上都沒有任何包袱和牽絆,純粹地站在他的麵前,你覺得他會對誰動心?”


    “這個假設沒有任何意義。”穆颯否決她的假設。


    “你不敢回答是因為你心裏也認定在公平競爭的條件下,贏的人一定會是我,輸的人一定會是你,令宋域動心的對象無疑是我。”莫紫璿直接宣布了答案。


    “我不知道。”穆颯誠實地說,“但你不能如此篤定你會贏。我承認你的外貌,氣質遠勝於我,對男人會有巨大的吸引力,在一般的情況下,大多數男人的目光會被你吸引,而不是我。不過那種心動不過是一種腎上腺素的激增,非常短暫,和真正的愛相比,太微不足道,真正贏得一個人的心絕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你需要和他坦誠相處,你需要付出真心,培養和他共同的興趣愛好,理解他,支持他,陪伴他,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後,你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和空氣和陽光的作用一樣,令他再也無法離開你,這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贏。”


    莫紫璿沉默。


    “就如同絕大多數的男人和女人,最終的生活伴侶都不是最初動心的那一個,這不是妥協,也不是將就,而是我們在不同的年齡階段需要不同的感情。宋域也一樣,或許年少的他很喜歡你,但現在的他已經對你沒感覺了,你應該也意識到這點,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換一個說法,現在的你可以給他什麽呢?他需要簡單,忠貞,純粹的愛情,你給的了嗎?”


    “那你甘心?”莫紫璿眯了眯眼眸,反問,“他當初選擇你的原因不是愛情,他和我有過那麽多愉悅的時光,他對我的好是你永遠無法想象的,他青春飛揚的歲月和你半點關係都沒有。”


    “至少他現在需要的是我,現在的我是他的唯一,這樣就夠了。”穆颯說,“我對占有他的過去已經失去興趣,我自己也談過戀愛,也瘋狂愛過別人,但現在看來,連回憶都是模模糊糊的,過去就是消失,沒有意義。也許會有那麽一部分多情的人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懷念以前愛過的人,珍重地將他放在心上,但不包括我和宋域,我們感受現在的美好生活都來不及,誰會和一個傻子似的總沉浸在過去?你反複提自己和宋域的過去妄圖刺激我,是因為你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宋域僅有的聯係就是那些回憶了,除了那些,你什麽都沒有。”


    莫紫璿發出輕不可聞的笑聲:“你挺會自我安慰的。”


    穆颯不再接話,該說的都說了,何必非要和莫紫璿在口頭上爭出勝負?何況她已經看出了莫紫璿骨子裏的那點脆弱。


    手機鈴聲倉促地響起,穆颯從包裏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宋域的來電,她按下接聽鍵,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已經被莫紫璿斜過來的手奪去了。


    “宋域?”莫紫璿的聲音帶著冷意,“對,穆颯在我身邊,我們在車上。”


    穆颯蹙眉。


    “我們在……”莫紫璿用餘光瞟了一眼道路左側的商鋪,那裏有一家大超市,在雨幕中燈火輝煌,她準確地報了地址。


    掛下電話,她將手機扔還給穆颯,打了方向盤,將車開進大超市邊上的小巷,熄了火。


    “我等宋域來。”莫紫璿垂下眼眸,一字字地說,“我要知道結果。”


    “隨便你。”穆颯說。


    不到十五分鍾,宋域開車抵達了莫紫璿說的地方,他停車後下來,徑直來到車前,穆颯開門下車,他展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裏,高大沉靜的身子覆蓋住她纖細的身影,替她遮擋了所有的風雨。


    莫紫璿緩緩下了車,看著他們相擁。


    “沒事吧?”宋域低頭問她,麵色肅然,黑眸中閃過一點凜冽,雨水從他的發鬢直走而下,消融在他的外套領子上。


    穆颯搖了搖頭,表示一切無恙。


    宋域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緊貼在自己胸膛,穆颯嗅到了他的身上的氣息,僅有的一絲不安也消失殆盡。


    “宋域。”莫紫璿提聲,任由雨水打濕自己的臉,一雙清豔的眸子盯著他,“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宋域輕輕拍了拍穆颯的後背以作安撫,麵無表情地看著莫紫璿,眼眸裏的嫌惡和決然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沒有回答,也沒給莫紫璿半分鍾的時間,直接帶著穆颯回了車子,啟動車子離去。


    直到車子消失在巷口,莫紫璿還如雕塑一般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風雨中,她麵色煞白,表情木然,抬了抬僵硬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又無力地垂掛下去。


    輸了,卻不想認輸,這怎麽辦?


    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最後一點信念也倒塌了,以後該怎麽走下去?


    她直視這個混沌的世界,恰好一個雷電閃爍,硬生生地在天空上扯出一道亮光,像是一個傷口。


    她內心最深處終於知道,自己輸了。


    她仗著自己和宋域的那點情分留在宋家,她仗著自己和宋域的那點情分挑釁他,她仗著自己和宋域的那點情分對付穆颯,這一切均以失敗告終。


    她徹徹底底地失敗,且不可能再有機會。


    在這個殘酷,醜陋的世界,對她好的男人隻有宋昊。宋昊才是無條件地愛慕她,寵溺她,將她放在首要的男人,但是她從沒有稀罕過。


    而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從來沒有真正為她努力過,她一直為他留有餘地,一直在等他回來,不可抗拒地抱有幻想,但他至始至終都在令她失望。


    他給她最後半個月的時間,讓她收拾好一切離開宋家,作為彌補,他找行內最有名的律師幫她打官司,他亦做出保證,莫家的人不會再有牽扯她的權力,也不會再幹涉她的個人生活,她可以脫離莫家恢複自由身,同時得到一筆豐厚的補償,足夠過上衣食不愁的生活,但條件是永遠離開他的視線。


    這個世界,令她絕望,如同剛才雨幕中的他那雙冷眸,令她絕望。


    她終於掉下了一滴眼淚,隻是混雜在滂沱的大雨中,顯得很卑微。


    宋域開車帶穆颯回家,他先下車,然後繞過去為穆颯打開車門,車前有一個小水窪,穆颯剛準備下車,整個人被宋域橫抱起來,一個轉身,反手關上車門,低下頭看著她。


    “以後不許亂跑。”他滾燙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薄唇貼近她柔軟,描摹她的唇形,聲音低低的,卻透著一股令人折服的力道,“明白嗎?”


    穆颯點頭,往他懷裏縮了縮:“這裏好冷。”


    他抱穩了她,快步回家,像是抱著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隨著他沉而有力的步伐,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天空又劃過一個雷,扯開一道雪亮的傷口,瞬間照亮了這個世界,淡金色的斜雨絲和車尾的塵埃融合在一起,清冽的雨水味縈繞在她鼻尖,耳畔傳來的聲音很奇怪,嘈雜又安靜。


    她抬起眼眸,對上了他黑亮眼眸中的火光。


    這個世界,從沒有如此明亮過。


    “看什麽?”他問。


    “你。”


    他的眼角漾開笑意,聲音柔和:“回房後讓你看個夠。”


    “宋域,你是不是對莫紫璿做了什麽?否則她今天不會是這樣。”她發現了端倪。


    “我隻是想辦法讓她離開了宋家。”


    “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對,為了你。”


    “隻是為了我嗎?”


    “隻是為了你。”宋域晃了晃頭發上的雨珠子,無奈地笑,收緊箍在她腰間的手,將她貼得更近,自嘲道,“也就你能把我弄得這麽狼狽。”


    他抱她上樓,找了條浴巾擦幹她的頭發和身上的水珠子,然後抱她在自己腿上,為了不讓她掉下去,他雙手圈在她後腰,以親昵的姿勢將她貼在自己懷裏,低頭吞沒他專屬的,她那微微嘟起來的粉唇。


    她專心應對他的吻。


    他吻得急,一不小心,她的舌尖被他的齒重重地咬了口,一陣疼,她蹙眉不滿地“呃”了一聲,他察覺不對勁,立刻鬆開她,抬起她的下巴,檢查了一下,發現她的舌尖紅紅的。


    “很疼?”


    “嗯,有點。”


    “來,伸出來。”他哄著讓她把舌頭伸出來,然後貼過去,用自己的唇輕柔地吮了吮她的舌尖,動作慢條斯理,惹得她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說不出的難耐,心想什麽時候他的調情技巧變得這麽好了?


    “對了。”穆颯輕輕推開他,“我本來以為她說的話會讓我很不舒服,但是沒有,我意識到自己對她沒有以前那麽介意了,大概因為我有了安全感。”


    他輕歎氣,攏了攏她的長發:“那樣最好,颯颯,其實我也會怕你離開我。”


    穆颯看著他。


    “有時候我不知道怎麽做才能給你真正想要的。”他攫住她的眼睛,緩緩地說每一個字,“我年輕的時候很隨心所欲,崇尚自由,完全不知道女人所要的安全感是什麽東西,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清楚,我隻能憑著自己的感覺探索,做更多讓你開心的事情。”


    “安全感就是,你心裏有我,隻有一個我。”她依偎在他懷裏,點了點他胸口,“和那句《白頭吟》說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雖然這句話現在已經被大家說爛了,但是這個道理太實在,感情永遠是如此簡單純粹,所有女人都會為這句話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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