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格裏麵無表情地坐在馬上,渾然不覺自己已成了焦點人物。


    侯賽別有深意道:“格列格裏先生也是去參加皇太子殿下登基大典嗎?”由於奧迪斯的昏迷,格列格裏已經被默認為丹亞家族的第一繼承人,那麽他出現在海登的隊伍裏就非常容易理解了。在皇太子登基這樣的帝國盛事中,格列格裏必然想以丹亞繼承人的身份出席,來明確自己的地位。


    海登不置可否道:“我很願意路上多一個人做伴。”


    迪南收到海登命令,騎著馬過來。


    侯賽對他將任務說了遍,並對海登的援手大大感激了一番。


    海登又抽調了兩百個人供他驅使,其中十個是魔法師。即使是龐大的帝國軍隊,魔法師依然是稀缺資源,侯賽的隊伍中隻有五個,其中還有兩個是雇傭兵。而對於尋找亡靈法師來說,魔法師是不可或缺的助力,所以侯賽對海登再次表達了發自肺腑地感激。


    羅德聽著他們在那裏感激來感激去,眼睛不住地看著周圍的動向,生怕侯賽一個不小心把目光投向這邊。作為曾經的帝都守衛軍指揮官,侯賽和他打過不止一次的照麵。他能認出格列格裏,就更能認出他來。想到這裏,羅德的胃部就一陣緊縮。


    從遇到海登到現在,他為了確保逃亡計劃萬無一失而猶豫不決,致使錯過太多次逃跑的機會。到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離開的地步。過一會兒海登就會繼續前進,相信侯賽會站在一旁恭送他們。盡管有百分之二十分的可能是他會在眼花繚亂中錯過自己的身影,但是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他會認出自己來。


    是冒險離開,還是冒險留下?


    羅德的眼睛滴溜溜地觀察旁邊的士兵,心中進行天人交戰。他們顯然和漢森一樣,都關注著不斷寒暄的兩個人,並沒有注意到他。


    羅德又轉頭看了眼馬車。


    蒙德拉在車裏毫無動靜,不知是不是又睡著了。


    前麵侯賽終於表達完了感激,帶著迪南往旁邊讓去,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目光都跟著侯賽的移動而移動。


    就是現在了!


    羅德這次沒有再猶豫下去。他身體往下一滑,從馬上滑了下來,飛快地吟唱起土係魔法在地上刨坑。但是漢森的反應顯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快。就在他身體落地的刹那,漢森轉過身,手下意識地想要抓他的肩膀。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羅德已經沒有前瞻後顧的時間。他身體往後一滾,一隻手將脖子上的項鏈用力扯了下來。


    被光明神力苦苦壓製的亡靈之氣瞬間從他的身體裏爆發出來。


    海登猛然回頭。


    侯賽和海登隊伍裏的魔法師們也紛紛飛了起來。


    羅德設了個死氣凝聚的結界抵擋住攻擊後,一邊召喚出骷髏抵擋向他衝過來的漢森和士兵,一邊用土係魔法刨坑。


    一道劍氣突然衝破結界,森冷的劍氣劃過他的臉頰,削下他半個耳朵。


    羅德慘叫一聲,捂著耳朵,抬頭看著不知什麽時候來到眼前的海登。幸好,他腳下的坑已經刨了出來,所以在海登發動第二波攻擊之前,身體就沉入土裏。


    這些事發生不過一刹那。


    漢森立刻帶人向四麵撒網搜捕。


    魔法師們不斷用精神力感應著亡靈氣息。


    侯賽衝過來道:“剛才那個是不是……”他的視線被海登擋住,隻來得及看到一個凹進去的土坑,但是空氣飄蕩的似乎是亡靈氣息。


    海登印證了他的猜測,“國內還有別的知名亡靈法師嗎?”


    侯賽眼睛亮起來,幾乎是摩拳擦掌,“蒙德拉!”


    “蒙德拉”的出現讓整個隊伍都忙碌起來。


    侯賽抖擻精神,借海登的軍隊封鎖方圓幾千米。雖然“蒙德拉”會使用土係魔法讓他大吃了一驚,但是這種土遁術有一個致命缺點——挖得太深,魔法師無法呼吸,容易憋死,挖得太淺,地麵上就會鼓出來,容易被人發現。所以侯賽相信,抓住“蒙德拉”是時間問題。一想到他很快就能完成任務回帝都交差,甚至還能趕上西羅登基大典,他的幹勁就直衝腦門。


    就在其他人都為“蒙德拉”奔忙的時候,海登回到了馬車裏。


    車廂中的“莫妮卡”小姐又在睡夢中暢遊,好似與外麵的紛紛擾擾阻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之前海登一直將她定位在一個受惡仆欺壓的落難小姐上,但是當這個惡仆變成了蒙德拉,那這位受欺壓小姐的身份就很耐人尋味了。


    作為一個與人私奔又遭遇劫匪的落魄小姐,她的情緒太平靜了。相較之下,倒是“蒙德拉”更有人情味一點。


    海登手指下意識地撫上那截露在空氣中的白皙頸項上。指尖傳來肌膚冰冷的觸感,如果不是脈搏在緩慢地跳動著,這具身體幾乎和屍體無異了。他手指慢慢下滑,在頸項上搜索了一圈,沒有項鏈。不過海登並沒有立刻放棄,他目光下移,順著手臂落在手腕和手指上。沒有戒指,沒有手鏈。


    他臉上這才露出久違的笑容。


    隨即他又擔憂起“莫妮卡”小姐的安危起來。她的睡眠實在太不正常了,加上晚上休息的時間,她每天幾乎要睡十六個小時以上。想到亡靈法師那些讓人難以預測的手段,他皺起眉頭,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頸項,輕聲呼喚道:“莫妮卡,莫妮卡……”


    “元帥。”格列格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海登收回流連在頸項上不願意離開的手指,打開車廂的大門。


    蒙德拉睡得太熟,頭突然一歪,倒在海登的肩膀上。


    無疑,這是個在任何人看來都很曖昧的姿勢。


    格列格裏的目光像個錐子,即使在馬車這樣昏暗的情形下,依舊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海登肩膀和蒙德拉腦袋之間的聯係。不過他很快收回目光,淡然道:“我來看看莫妮卡。”


    海登笑道:“我想我們所有人裏麵,她應該是過得最好的一個。”他抬手將她的腦袋輕輕扶到另一頭靠著,然後起身從馬車裏下來,狀若漫不經心地問起,“如果那個人是蒙德拉,那麽他說的話應該打個折扣了。”


    格列格裏道:“您在懷疑什麽?”


    海登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你對於過往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嗎?”


    格列格裏道:“沒有。”


    “莫妮卡呢?”海登似笑非笑地望過來,眼中閃爍的光芒仿佛在提醒他不要玩花樣。


    格列格裏沉默了會兒,才低聲道:“這個名字讓我感覺到熟悉。”


    海登道:“所以,我們可以假設,莫妮卡小姐是真的。”


    格列格裏道:“您在懷疑莫妮卡?”


    海登微笑道:“不。我隻是想在各種流言蜚語傷害她之前,先為她找到一頂大小適中的□□。”


    他的擔憂並不是毫無道理的。


    在一個小時的搜查無果之後,侯賽漸漸急躁起來。他折返回來,想從海登的嘴裏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海登並沒有遮掩“莫妮卡”小姐的存在。


    因此,蒙德拉很快就被一陣呼喚聲叫醒。


    他慢慢抬起眼皮,雙眸迷離地望著一張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陌生麵孔。


    “莫妮卡小姐,您好。我是帝國守衛軍指揮官侯賽,很高興認識您。”例行公事般說完客套話,他直奔主題,“請問,您是什麽時候遇到您的仆人的?”


    蒙德拉慢慢坐起身,歪頭看著他道:“他怎麽了?”


    侯賽漸漸疾言厲色起來,“您是否知道您的仆人是一名亡靈法師?”


    正當所有人都認為他會驚慌失措,會驚聲尖叫,會矢口否認的時候,蒙德拉很平靜地點頭道:“知道。”


    這個答案雖然大大出乎侯賽的意料,卻讓他接下來的問題順暢起來,“您知道他是一名亡靈法師還雇傭他?”


    蒙德拉道:“他很有趣。”


    難以想象一個貴族小姐居然會對一個亡靈法師說出很有趣這樣的評價。


    在蒙德拉之前,侯賽遇到過很多不平凡的女性,比如瑞秋夫人,比如薩曼塔皇後,比如奧利維亞,但是她們的不平凡體現在她們卓越的能力和非凡的魅力上,眼前這位卻因為奇怪的品味而令人側目。


    侯賽道:“你是在什麽時候遇到他的?”


    蒙德拉道:“十天前。”


    侯賽道:“能否在準確一點。十天前的什麽地方,當時有幾個人,他是怎樣向你提出結伴同行的要求,你又是怎麽發現他是一名亡靈法師的。”


    蒙德拉道:“十天前,普特拉城外,他隻有一個人,騎著一匹骨馬。他想找個人做伴一起上路,我同意了。”他的表情是那樣坦然,以至於這件詭異的事情在他口中變得十分正常。


    侯賽:“……”


    海登突然插嘴道:“那時候,格列格裏在哪裏?”


    如果私奔的話,格列格裏應該在莫妮卡的身邊才對。盡管他們對莫妮卡的個性並不了解,但是格列格裏絕對不是一個會隨隨便便將亡靈法師加入到隊伍中的人。而且帝國正在通緝亡靈法師這件事他應該得到了消息,絕對不可能放過“蒙德拉”。


    但如果私奔隻是“蒙德拉”編造出來的謊言,當時格列格裏並未與莫妮卡在一起的話,他又怎麽會知道格列格裏的下落?


    聯係以上兩種情況,唯一得出較為合理的可能是格列格裏遇到了“蒙德拉”,而且被對方打敗,受傷失去記憶。“蒙德拉”挾持“莫妮卡”離開。但是,這樣又很難解釋“莫妮卡”小姐平靜的態度。如果那唯一一條較為合理的可能成立,那麽“莫妮卡”小姐就要背負上兩條罪名:一,拋棄受傷的情人。二,跟傷害情人的凶手私奔。


    對比格列格裏和“蒙德拉”的樣貌,海登實在難以想象“莫妮卡”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當時是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做出的迫不得已的舉動,那麽她後來有太多糾正選擇的機會,卻都一個一個地放棄了。


    不得不說,這位“莫妮卡”小姐太耐人尋味了。


    比起他的糾結,蒙德拉的回答簡短而有力,“他在家裏,大概剛起床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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