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靜月服侍南霖太子喝了藥後,再喂他吃了些流食,然後說:“您這身子還需要再養一養,喝了藥後會泛困,再睡幾覺就好了。”


    最好的養神莫過於睡眠,南霖太子此次病急,就是因為沒有足夠的休息才引發了舊疾。病來如山倒,何況這山早就被挖得中空了。


    南霖太子卻擺了擺手,說:“不行,孤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朝廷還有幾份緊急公文等我拿主意,朝上也有幾樁大事需要定奪,我不能再睡了。你讓人進來,侍候孤洗漱更衣……”


    夏靜月坐在椅上,紋絲不動,“您不用著急,您的壽衣早就準備好了,若是要換,馬上可以給您拿過來。”


    南霖太子愕然地盯著她,“你說什麽?你這是什麽態度……”


    不等南霖太子繼續指責,夏靜月以十分平靜的口吻說:“您可知道,你幾度與死亡擦肩而過,若不是運氣好,您早就與世長眠了。您是否覺得生前不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所以該睡的時候不睡,該養的時候不養?”


    在南霖太子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時候,夏靜月又繼續平靜地說:“您是否覺得您在所有人心中都很重要?南霖沒了您,朝廷會亂,國家要動蕩;這世界沒了您這擎天柱,也會坍塌倒掉,一片黑暗了?晚輩覺得您自我感覺太良好了,您病倒的一天兩夜過去了,您瞧,世界仍舊如此美麗,太陽照常升起,沒了您,大家一樣過日子。對於許許多多的人來說,有您,沒您,並無差別。隻是——”


    “沒了您,傷心的,難過的,痛苦的,永遠是您的親人,真正愛您的,關心您的人,隻有他們才會真正地覺得沒了您,這世界就暗淡了。至於您的對手,您的政敵,沒了您,一定會痛快地大飲三杯,大吃三碗,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您願意讓親者痛仇者快嗎?您隻要說句願意,我馬上讓人進來給您洗漱更衣。”


    “我……”南霖太子呆呆地看著夏靜月,平生第一次被人這樣毫不留情地斥責,偏偏對方的態度與語氣都平靜得風輕雲淡,態度也溫溫柔柔的,然而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戳心灌髓。


    這女子是哪來的,怎麽張嘴說出來的話,明明輕飄飄的,卻讓人渾身難受,偏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幸好他的政敵中沒有一個像她這樣的,不然他被活活地氣死了,還得感激涕零地對她說一句謝謝。


    夏靜月站了起來,取了一麵鏡子過來。


    這鏡子是遠洋得來的,照得人纖毫畢現。


    外頭已經大亮了,太陽剛升了出來,殿內一片明亮。


    夏靜月重新坐回榻前的椅子上,把鏡子遞給了南霖太子,“您先照照鏡子。”


    南霖太子不知所以然,愣愣地接過鏡子,不解地照著。


    夏靜月湊近過去,指著鏡中的他對南霖太子說:“您看看您這頭發,這才四十出頭呢,白發比五十歲的人還多。您再看看你這皺紋,深得都能夾死蚊子了。您就沒有發現,您已經未老先衰了?您應該慶幸沒跟皇太孫兩人一道去民間逛街,不然百姓都會以為您是太孫的爺爺。您知道太孫為何越來越嫌棄您?為何常常激怒您,對您越來越沒有好臉色好態度嗎?”


    “為什麽?”南霖太子急切問道。


    夏靜月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說:“他嫌您老了唄!”


    南霖太子哭笑不得,“小姑娘,你可不可以別埋汰孤了,再埋汰下去,孤都想撞鏡自盡了。”


    不得不說,南霖太子被夏靜月一通嫌棄下來,心頭煩悶散去不少,都有興致說起自嘲的話來。


    心情一開朗,他再看鏡子時,才突然發覺:原來他已不知不覺老成這個樣子了。


    再回想朝中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官員以及皇親,哪個瞧著不是比他年輕的?皇家最講究保養,有專門的太醫幫忙調理,那些保養得宜的,就是五十了,頭發也不曾見到多少白的,可他才四十出頭,卻已蒼老成老翁的樣子了。


    正當南霖生起悲涼的感觸,旁邊夏靜月語重心長的話適時插了進來:“您有沒有想過,若是這一次您再沒有醒來,皇太孫怎麽辦?您讓他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怎麽去鬥那些老奸巨滑的大臣?皇帝年老,太孫尚未掌權,國師勢大,您若是倒下了,太孫的未來您可曾替他想過沒有?”


    夏靜月的話猶如當頭棒喝,將南霖太子敲醒了。


    他那般辛苦去操勞是為了什麽?對外人自然是慷慨激昂地說為了南霖的江山,為了南霖的百姓,然而實則是為了他的兒子。


    如果他就這麽倒下了,如此混亂的朝局他的兒子怎麽鎮得住?


    宮裏的皇帝又是那樣的情況,對國師言聽計從,沒有了他,皇帝說不定會在國師的挑拔之下另立儲君,將他的兒子暗中謀害。


    “即使不為您自己著想,為了太孫,您也要好好保重啊。”


    夏靜月的話再次讓南霖太子清醒了過來,朝中的事一天兩天不辦亂不了,隻要他還在,那些人就有所顧忌,不敢妄動。


    他活著,就是左清羽最大的依靠!


    南霖太子想開之後,看往夏靜月的眼神帶著濃濃的感激,“小姑娘,謝謝你點醒了孤,不然孤現在仍是一片渾渾噩噩。”


    夏靜月笑道:“您這是當局者迷,被迷瘴蒙了眼。您身上的壓力太大,肩上的擔子太重,已讓您累得沒有時間來冷靜思考了。”


    “的確如此。”南霖太子喟然而歎。有時候,很多很淺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身在局中的人卻看不到看不破。反倒是旁觀者,總能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一直獨自行走著,連什麽時候進了迷瘴,迷了方向,都毫無察覺。不知不覺地,已執迷太深。今天若不是夏靜月的點醒,恐怕他就是到死也勘不破這迷瘴。


    夏靜月見南霖太子終於想開了,趁機勸他再休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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