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那年初春,京城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入夜後寒氣更甚白日。她坐在自己的馬車上,排在待選秀女們的車隊裏麵,等候在神武門外。厚重的宮門,高聳的宮牆,讓步下馬車的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卻不知一生的命運就在這一刻開始改變。


    那一年的她才十五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她站在秀女的隊伍中並不算出眾,但也不會讓人毫無印象。她自小在家受寵,也常被人誇讚相貌好,對這次選秀還是滿懷期待的。


    選秀結果出來的時候,她是有那麽一點失望的。她有打聽過幾個成年阿哥的情況。八阿哥的生母是出身最低的。雖說八阿哥已經封了貝勒,可滿人一向講子憑母貴的。不過她也沒有挑選阿哥的資格,也隻能認命的進八爺府成了一個小格格。


    但在第一晚見到八爺的時候,她心裏的那一點點失望就煙消雲散了!難怪傳言八爺的生母是因為容貌過於出眾,才會在辛者庫那種地方都沒被埋沒。十七歲的八爺真的是蘭枝玉樹,讓人一見傾心。她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比八爺還長得好看的男人。


    一顆心就此沉淪,再也無法回頭。


    那一年八爺已經定下了福晉,但福晉卻要在一年後進府,她知道這是自己在八爺心裏占據一席之地的最好機會。一同進府的齊佳氏長得沒她好看,而八爺身邊的老人馬佳氏就更比不上她了。


    而事實八爺也確實很快就對她不同起來。府裏三個格格,兩個侍妾,她在一個月中總是侍寢最多的。雖然也隻有兩三次,但那是因為八爺進後院的時候本來就少。


    那大概是她進府後過得最為開心的一年,也是在府裏最為有地位的一年。就連奴才們對她也多有奉承。那會她覺得自己就算是受寵了,唯一的遺憾便是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每次侍寢後,八爺並未賜過避子湯。開始她還安慰自己不要著急,畢竟進府不久。可隨著八爺大婚的時間越來越近,她便越心急。她在選秀的時候就聽說過福晉的美貌,等福晉進府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得八爺幾分寵愛。子嗣才是讓她地位更為牢靠的最好保障。


    可直到八爺大婚,福晉進府,她的肚子還是毫無動靜。她甚至私下請了柳大夫給她把脈,怕是自己身子有問題。可偏偏柳大夫說一切正常,弄得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八爺有問題。


    然而事實卻打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八爺沒有任何問題!因為福晉進府不過月餘就有了身孕!


    她那時能看出八爺對福晉並不算喜歡。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到。福晉長得是美,可家世不好。對八爺這種生母本就出身低微的阿哥來說,自然希望找個福晉家世好的。


    這讓她又看到了希望。福晉有孕又如何,隻要不得八爺喜歡,她就還有機會。更何況福晉有孕不能侍寢,也是她的機會!要知道福晉剛進府的那一個月,八爺可是沒進過她的屋子!


    後來老天果然聽到了她的期盼,她終於也有了身孕!看著肚子一天天的隆了起來,感受到孩子在她肚子裏動,她別提有多高興了。若是能一舉得男,她以後便有晉封側福晉的可能!


    然而就在福晉生下嫡子的時候,她的孩子卻沒了!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孩!流下來的時候還在動,還是活的!那是她的兒子啊!可沒人來救她們母子倆!八爺守著福晉,柳大夫也被叫去了正院,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沒了呼吸,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下血紅一片。


    她以為自己會就這麽死掉。可她卻又命硬的活過了過來!在後來的很多不眠夜裏,她總是想自己能活下來,大概是孩子想讓她報仇吧!她是當額娘的,哪能不給孩子報仇呢!哪有那麽巧合的,福晉生產她就小產!這要不是福晉做的手腳,她是絕不信的!


    八爺說會查,結果就是把福晉撇的一幹二淨!福晉生的嫡子是八爺的骨血,她肚子裏的孩子就不是麽?便是那一刻,她也沒怨過八爺,隻覺得是福晉吹了枕邊風。那會她已經發現八爺對福晉不一樣了。不知不覺中,八爺看著福晉不再有那種嫌棄和不屑的眼神了,而是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


    她的身子毀了,精神也一度很萎靡,若不是心中那個執念撐著,怕是早就隨兒子一塊兒去了。老天爺既然沒收了她,那她怎麽能什麽都不做呢!


    事情敗露的時候,她並不害怕,而是恨自己計劃的不夠周全,沒能給兒子報仇。但當福晉說要等八爺回來處置她的時候,她卻後悔了。她寧願福晉現在就要了她的命,也不想被八爺質問和審判。


    雖然八爺已經很久沒叫她侍寢過了,對她也早就心生厭惡,但她還記得那年春光明媚時,第一眼見八爺時心中的悸動,也還記得當時八爺臉上淡淡的笑意。


    記憶中的美好就像是在昨天,然而現實卻是八爺站在她的麵前,居高臨下,麵若寒霜的罵她是個惡毒的女人!說府裏容不得她這樣的女人!


    嗬,惡毒!?她隻是個想為兒子報仇的女人,怎麽就惡毒了!那害她們母子的女人就不惡毒了?


    可八爺不會再聽她說隻言片語,留給她的隻有三尺白綾。


    “爺,奴婢求您別遷怒奴婢的家人好麽?”她聽見自己最後哽咽的祈求聲。


    當年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少年,如今卻已經積威日重,便是一個背影也能給人壓迫感。她看到八爺停下了腳步,心中生出一絲期盼。這是她今生最後的願望了。她死便死了,還能早點去陪兒子。可她的家人卻是無辜的。從她進八爺府的那一日,就再未見過家人了。


    可她沒有等到八爺回頭,也沒有得到八爺的回應。她隻能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笑著流淚。


    來生,願不再入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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