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起紫竹傘打在祁塍淵的頭頂,一路匆匆入雨幕,古老的城市迷蒙在雨霧之中,猶如色彩斑斕的幻影,倒著這道黑影漸遠,直到消失不見。


    陸璿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大門前遙遙望著祁塍淵的身影遠去,慢慢地抬手,兩邊的人才轉身進去,並沒有多久,已經將她帶過來的藥物等都收拾幹幹淨淨擺在正殿前。


    隔著一道院落,透過雨幕看大門屹立的纖影,四周安靜得隻聽得見雨聲以及偶爾炸下的雷鳴。


    來拍門的人並不是普通的護衛,是祁塍淵身邊的最信任的親信。


    “佛迦主子,是他,他在虞國。我們本欲要將十三王爺稍無聲息的殺死,被中途闖進去的人打亂計劃,虞國的人後麵來得太快沒能清理現場,被麟國反將了一軍。虞國人在十三王爺身上發現了佛迦院的印記,還引了天雷打在十三王爺的正屋上……”


    溫雅如玉的臉漸沉,步伐竟有點匆忙。


    “那些人屬下看得分明,是護著金醫公子前往虞國的護衛,佛迦主子,此子有詐。”屬下隻是想提醒佛迦要小心金醫公子,卻引得佛迦突然住步,眼神不再是溫潤,而是深沉如刀。


    屬下被他看得身體一僵,雨水打在身上的冰涼都比不上這雙眼的冷霜。


    “把護衛領首活捉,不必傷人性命。”


    “佛迦主子……”屬下不讚成。


    金醫公子拿這種詭計來反將他們炎國,佛迦主子有意幫金醫公子一把,將十三王爺殺了,雖然有栽贓麟國的意思,卻也有幫金醫公子出氣的意思。


    現在反到是他們炎國被牽扯進去了,這完全是炎國多年來頭次和虞國正麵產生‘誤會’。


    也難怪屬下會急。


    “在沒確定對方是他之前,不許射殺,聽明白了。”


    “是。”屬下咬牙應下。


    這個雨夜,顯得混亂而沉重。


    轟隆隆的雷雨中,沉悶的腳步聲踏在水漬上,嘖嘖的發出聲響,一路冒雨急急進了皇帝的禦書房,不顧身上雨水將十三王爺府的情況訴說一遍。


    “啪噠!”


    皇帝手中的筆杆滾掉在地,眼目微睜。


    他的兒子就這麽輕易被殺死了?還是死在佛迦院的手中!


    虞國本就懷疑佛迦主子出現得太過蹊蹺,沒想到卻是為殺他兒子而來?


    “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皇帝啞聲問。


    “這……這是證據,從十三王爺身上拿到的東西,非佛迦院莫屬。這個世間,除了佛迦院,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拿得出這種東西了。”


    侍衛將手裏的東西呈到了皇帝的麵前,戰戰兢兢的跪了回去。


    皇帝不用翻看齊全,一眼瞥見刻有佛迦院繁雜花紋的東西,就臉色煞白。


    佛迦院這是什麽意思,殺他疼愛的兒子,還大張旗鼓的擺在明麵上,簡直欺人太甚!


    “來人啊。”


    皇帝赤紅著眼,嘶啞喝叫了起來,幾欲是要蓋住殿外轟鳴的聲響。


    完全沒必要懷疑,以十三王爺府的護衛,如果不是佛迦院的人親自動手,怎麽可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被殺死。


    宮庭夜變,佛迦令人搜捕,這些都在這個雨夜裏冰冷的上演著。


    陸璿一直站在驛館的門前,少年俊秀文雅,淺色衣擺隨風擺動,發尾指過肩背,映著天空乍起的白光,仿佛一道鐫刻在時光中的深邃。


    雨勢由中小漸漸的又變大了起來,嘩啦啦的落在人心頭上。


    大雨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行路跟著艱難了起來。


    “沙沙……”


    磅礴雨勢中,有一支隊伍完全失去了奔出前路的機會,雨水打濕了所有人的黑衣,緊巴巴地貼在身上,露出堅實的肌理,有一種爆發的力量感。


    被圍在中央的另一支隊伍,則有部分人蓑衣加身,身體緊繃,眼神警惕地看著圍上來的眾黑衣人。


    “請隨我們走一趟。”


    冷硬的字眼穿過嘩啦啦的雨聲,傳進陳家父子的耳中。


    “你們主子是誰。”


    一路追著他們跑,將他們的路線卡得死死的,能訓練得出這麽些人,背後那個人絕不簡單。


    “莫同他們廢話了。”


    被一路追擊,陳澈早就被憋瘋了,嗖地一下,抽出冷冰冰的劍,揮了出去。


    一觸即發。


    雨水和血水混合,雨聲和劍聲交錯,黑影綽綽難分敵我。


    兩方一遇即殺,夜下目視已經費勁,加之雨勢越來越大,擋住了大部分視線。


    惡劣的環境下造殺戮,本不是件太過明智的事,偏生,所有的事都在今夜爆發了起來。


    有人攔著陳家父子來虞國撤離陳家家產,虞國出手實屬常事,前麵好不容易甩掉虞國人,這些人一瞧就不是出自虞國。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炎國人了。


    很不巧的,就在今天前,佛迦就出現在虞國皇城內了。


    嗤嗤嗤嗤……無數道破空之聲響起!


    緊接著有悶哼響過,陳家父子正殺得眼紅,陳逍雖有點年紀,行商多年也沒有放下練功的時機,得已在這樣的情況下保生。


    突有人在背後助他們,緊繃的弦終於有了些鬆動,很快,欲要‘請’他們的人迅速撤離。


    碰麵到撕殺,到最後結束,不過須臾的功夫。


    “陳家主。”


    背後來人冒進雨來,朝陳逍拱手一揖,但聲音有點尖細。


    陳逍定眼看去,此人竟有點奶白,但年紀和他相差無幾,想到了什麽,陳逍嘴角一抽。


    “是太子殿下的人?”


    雖是問包,語氣卻篤定。


    “咱家姓於……”


    “於公公。”


    於江聞得這一聲於公公,先一愣,許久未曾這般喚過他一聲公公了,以前還是蔣皇後身邊的奴仆時,常人都喚一聲總管,偶有人喚句公公來聽。


    自打蔣皇後去了以後,他領著太子出了府,就沒有人再叫一聲公公了。


    於江心裏邊正微妙著,陳澈的聲音傳來,“父親,我們得趕快撤離此地,如若真等佛迦的人來,那就不妙了。”


    陳逍當即點頭,迃速命令起來,整裝繞路而去。


    於總被太子命令來保護陳家父子,可看陳家這些人的戰鬥力,也不是吃虧的主,殿下多慮了。


    雨夜下,馬車停穩在將軍府門前,陸諭捏著手裏的信,在下人的引領下穿過長長的回廊,行到一半,天空恰巧劈下一道驚雷。


    陸諭嚇得往後退一步,身後的管家先生不悅地挑了挑眉,心道這個陸家少爺膽子真小。


    陸諭餘驚過,神情一頓,拿不準是何緣由,唯有拉緊身上的外袍,略微鎮定心神,提步朝金樊所在的方向去。


    管家並沒有進門,推了門等陸諭進去後就緊閉了起來。


    思起麟國所發生的一切,陸諭的臉色一陣青白,手腳發僵地站在門前不敢往裏走。


    “愣在那裏幹什麽。”


    金樊的聲音忽然自帳子那邊傳來,還沒等陸諭抬起步子,就聞一道嬌喘傳來,嚇得他臉色瞬間煞白。


    “將軍,好好的夜晚怎麽就請了個不知趣的來……”女子的聲音嬌嫩得似要滴水。


    “不過是想讓他認個人罷了,美人何須羞惱。本將軍去去就回,美人安生在榻中等著!”一句話落下,就聞窸窸嗦嗦的聲音傳來。


    沒多會兒,金樊下身穿得整齊,上身卻隻是隨意的搭了件衣裳,露出精壯的身材,陸諭挑了挑眉,臉色更是難看。


    金樊掃了他一眼,轉身朝左邊的小門走去,“隨我來。”


    陸諭捏著拳頭,跟著進去。


    左邊小門進來,再通過地下通道,就是一處內室,裏邊燃著小燈,將角落照得幽黃,陸諭進門就看到了縮在一邊的小身影。


    “過去認認人。”


    陸諭狐疑地回頭看了眼不耐煩的金樊。


    金樊黑眸一眯,陸諭不敢違抗,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正好縮在角邊躺著的孩子突然一個翻身,將真麵目露了出來。


    嚇得陸諭往後一退。


    金樊見他的動作,嘖的一聲。


    待陸諭穩住心神看去,驚呼道:“陸疆!”


    金樊麵無表情地道:“果真是你那弟弟嗎?”


    “他怎麽可能是我的弟弟,我沒有這樣的弟弟……”


    “確定是陸疆無疑?”金樊懶得理他和陸疆之間的恩怨,不耐煩地再問。


    被兩次相問,陸諭不禁心生疑惑,慢慢的仔細瞧去,發現這個小少年確實是長得和陸疆一模一樣,確實是陸疆沒錯。


    但……


    “似乎有點不對……可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人了,如果其間有什麽變化……”


    陸諭的話還沒有說完,金樊就已經變了臉色,徒然大步朝他這邊走來。


    陸諭嚇得連忙往後退幾步。


    金樊直接錯過他的身邊,一把摸上孩子的臉,眼瞳一縮。


    “該死。”


    “金將軍。”陸諭被金樊發狠的樣子嚇得不輕。


    金樊一把將孩子臉上的麵皮撕了下來,陸諭張了張嘴巴,這是易容術?竟連金將軍也沒發現?


    怪隻怪金樊手下的人沒有那份能耐,後來直接運到了這間昏暗的房間,燈光不足,孩子身上又髒兮兮的,臉上還有汙漬,根本就沒有想過陸疆這個小孩子會有這樣的手段。


    當時在麟國捉人時,隻有那麽三名少年。


    他被一個孩子給耍了,這是事實!


    拳頭捏得咯咯響,牙幾乎要咬嘣。


    回想起於江當時在自己麵前演的那出戲,金樊滿腔的怒火上衝,從來沒有被人耍過的他,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接二連三的被人耍著玩,連孩子都敢這麽對他。


    “噗!”


    不知是不是陸璿的毒還未化解,還是怒火攻心,金樊一口血噴灑了出來。


    陸諭一驚,“將軍。”


    “砰!”


    外麵的門突然被關緊,金樊和陸諭同時一驚,金樊顧不得那麽多,飛快的跑上前去頂住門,還是晚了一步。


    設計在上麵的石門被人斬落了,封死了這地下小室。


    “砰!”


    金樊察覺有異,滿臉猙獰的打在石門上,門是他讓人設計的,千斤之重,砸下來就很難再打開。沒有他的命令,是不會有人斬落這道石門的。


    除了一種可能,就是有人潛進了他的將軍府,動手腳!


    “將軍!有味道!”


    陸諭也有些害怕了起來。


    金樊停住動作,嗅了嗅空氣的味道,一口吸入,身形一晃。


    藥效好強!


    陸諭扶著牆壁,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來,喉嚨幹澀,呼吸隻多出少進,身體在發軟的同時莫名升起一股熱潮。


    這毒氣不正常!


    金樊是什麽人,一聞到這股味道就知道壞了,雙眼瞪得通紅,全身無力。


    室內的氣氛漸漸變得曖昧了起來,完全遮蓋了那股的冰冷。


    室內粗喘聲越來越密,金樊還好一些,可陸諭就沒有那麽好受了,連扯著自己的衣裳,急切著想要緩解。


    轟的一聲響,石門被重新打開……不,是被人扛了起來。


    然後無視裏邊的兩人,一名勁衣男子走了進來,將裏邊的孩子抱走。


    金樊瞪著赤紅的眼,想要提劍斬人的動作都做不出來,腳軟成一灘死水,前麵的毒沒解,又中了這種厲害的東西,他內息瞬間被打亂。


    “砰!”


    他強撐著起身體往門去,結果還差點被砸下來的石門打中,後退一步就倒在了地上。


    在走到石門那邊時,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等他再往下細想那個人在哪裏見過,身上突然多了一道重量,一抬眼,金樊徹底的怒了。


    “陸諭,你他娘的敢拿本將軍發泄……”


    陸諭已經入魔了,平常時陸諭隱忍是因為金樊的身份,上次在麟國發生的事情讓他一直懷恨在心,現在的他早就失去了理智,哪裏聽得見金樊冷厲的警告。


    全憑本能和體內積壓的怒火發泄……


    ……


    大雨以隻增不減之勢擋住了前路,黑衣勁裝男子將孩子交給另外一個人,帶著孩子沒入了黑幕裏。


    回到那道高大的身形前,靜靜等待。


    就在半個時辰前,主子還說要親自去接金醫公子連夜離開虞國,卻中途反悔,隻讓兩人奔著雨勢趕去驛館,自己則是折到了這邊來。


    懲罰了金樊後,現在又不急著走,雖然不知主子為何不直接將金樊殺了,反而讓他活著,這圍在邊上的人,無人敢發出質疑的聲音。


    當初若不是碰了金樊攜帶的東西,也不會碰上陸璿發生那樣的事情,李淮這一招也算是還之彼身了。


    隻是放在金樊身上的藥效有些猛了,人也是陸家人……


    他並不是後悔,而是慶幸當初那個人是陸璿,但因這件事,陸璿前麵沒少生他的氣。


    “主子,時辰差不多了,若是再不走,將軍府的人發現不妥……”


    那隻大手輕輕一抬,旁人立即住嘴。


    默默的等了好半天,直到很遠很遠的方向傳來聲響,李淮幽暗的黑眸才微微一動,轉身往另一邊大步離去。


    任憑大雨將他周身淋濕,但去的方向卻不是金醫公子所住的驛館方向。


    那雨中朝他們來的那些人到底是誰?


    跟在李淮身邊的聰明人馬上就明白怎麽回事了,是佛迦!


    中途撤開路線沒回驛館,是為了保護金醫公子?!


    緊密跟在李淮身邊的黑衣人不禁心頭一跳,覺得主子太在乎這個金醫公子了,有一個太子妃成了太子的軟助,再來一個金醫公子,主子他以後隻會陷入被動狀態。


    眾黑衣人眼底隱隱浮現擔憂。


    陸璿等在驛館門口,一個時辰過去了,仍舊沒有等到半個人影。


    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不顧那麽多的走進雨幕,前麵突然奔來兩條身影,正是李淮身邊的那些人其中兩個。


    “金醫公子,主子讓我等保護您離開虞國。”


    沒有解說那麽多,上來就道。


    “你們主子呢。”


    “主子隻吩咐屬下們將金醫公子安全送離此地,其餘未給交待。”


    “你們主子呢。”


    陸璿淡淡地重複一句,對他們的話不為所動。


    祁塍淵發現了嗎?所以他要將自己先拋開,自己去麵對那些危險?該死的李淮敢這麽對她。


    “我問你,你們主子呢。”陸璿緊緊捏住拳頭,眼神忽地變得冷銳了起來。


    “金醫公子,十三王爺橫死,虞國隻怕會牽扯到您的頭上,主子讓我們務必將您安全送回麟國。”其中一名屬下硬著頭皮道。


    陸璿眼眸一眯,突然走上去,一把將他踢開,隻身走入雨幕。


    被踢了一腳的人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身後幾人忙從驚中回神,急追上去。


    ……


    眼看著河洲府就在眼前,隻要穿過這道城門就出了虞國家地界,哪知,遙遙看見的城門又被迫逼得隱退往後,眼見著城門口消失在眼皮底下。


    於江剛開始認為太子殿下派自己過來太過大材小用的,現在才明白,難應付的還在後頭。


    和寧家,真的不能麵對麵,硬碰硬,誰知道什麽時候沾了一身毒,莫名奇妙的死去。


    現在他們被迫縮在一個山洞裏,躲避寧家的人。


    “這妖女。”陳澈一邊咬牙包紮著傷口,一邊從身上摸出金醫公子附贈的藥丸,說是能解百毒,吃了一粒,果然好了許多。


    良藥甚少,他們這麽多人,根本就不夠撐。


    “現在最好是不要和他們硬碰硬,對我們沒好處,”於江生怕陳家的人衝動,以為有幾顆解百毒的藥就可以橫衝直撞的往前。


    藥可解一次的百毒,焉知又能不能攔得住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更多次數的中毒?


    “我們也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得想個法子避開這個妖女,”陳澈皺眉,並不讚成隻躲不攻。


    陳逍也是讚同自己兒子的意思,於江沒有辦法,隻能同意,於是乎,他們湊在一塊兒想法子。


    跑在山林間的寧曦,被雨水淋得很是難受,視線視擋去大部分,很難在這種情況下搜到對方的蹤跡,而她身上帶的東西多數不能在這種鬼天氣內使用。


    “姑娘,我們這麽搜下去,沒找到人,氣力都被消耗掉了,不如等天一亮再行動。”身邊見寧曦臉上有不耐,馬上提出建議。


    寧曦站定,冷冷地盯著幽黑的山體,咬牙轉身,“找地方歇下。”


    身邊人紛紛著往回走,誅不知,再往前行半裏路,就能發現陳家的‘藏身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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