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徳淑纖細如玉的小手軟綿綿的玩著手裏的團扇,一雙冰魄寒謀,帶著三分懶洋洋的閑散,車馬再次與徐家的車馬擦過,知道沒時間,不方便往徐知乎馬車下塞石頭的她,與外麵縮卷的葉子一般,動都懶得動一下。


    錯車而過,徐知乎冷靜自持的坐在馬車上,腰身如天晷筆直不動,目光平靜的看著被風卷起又落下的車簾,多了一抹冷意,一計不成,還要再來一計,她何不讓她的馬撞了他的車更萬無一失。


    年少的聲色輕若潺溪,不見一絲如此被人追逐後的喜色,永遠矜貴平靜,天生就該被人前仆後繼,而他隻要端坐在上享受即可,自然,惹了他心煩的就另當別論。


    端木府的這位姑娘,是被人驕縱慣了的,京中趨之若鶩的追捧,更是助長了她的氣焰,被這些尖文猴武的人推崇,她反而知足了,這世間山水絕色,豈是她自命不凡便是自命不凡的。


    徐知乎悠然開口,頗為無奈的重新斟杯茶:“讓人看著些,免得做出有失體統的事。”


    “是。”


    ……


    不一會辭詭回來,翻身從車簾內進來,安靜的坐在伺候人的位置,盡職盡責的待在自己的崗位上。


    徐知乎淡淡的抬頭掃了他一眼。


    辭詭依舊手腳放在應該放的位置,目不斜視。


    徐知乎身形微微一動。


    辭詭的目光立即敏銳的移過去。


    徐知乎神色平靜,聲音不高不低,對屬下‘辦事不利’並沒有什麽惱意:“處理妥當了。”


    辭詭立即開口,這件事他知道:“主子放心,端木小姐不是要作妖,知道曹公子的車出了問題,回去問詢了。”


    徐知乎手裏的杯子微緊:“別人的馬車出了事,她能做什麽。”


    “總歸是幫了端木小姐。”應該去看看的,平日裏這位端木小姐目中無人,見了他們公子眼睛都要長在頭頂上,一次次與他們主子偶遇,隻要公子出門參加宴請,十次九次都能遇到她,直白的時候,就差裝作‘漫不經心’的與他們主子在轉角來一場不能避免的相撞了。


    還好他們主子不是庸俗之輩,沒有見了美色便失了分寸,讓她得逞。對此,辭詭、誡諂不可謂不驕傲,畢竟第一次見端木小姐時,雖隻是短暫一眼,也足以讓心智薄弱的魂飛魄散,她的美很吸引人,也的確有被寵愛的資本。


    可他們主子是不一樣的。


    徐知乎掃他一眼,掀開車簾向後看去,蒸騰的熱浪在身後翻滾,隨後能吞沒一切。


    徐知乎放下窗簾,開始思考,微不可查皺起的眉宇又慢慢鬆開,這樣好的機會,想必她一會又是要追上來,讓他幫忙一二,她不要萬事想的太過理所當然!有那個閑工夫過去,她就就要做好自己在日頭下曬著的準備!


    ……


    曹仲運見到端木府的馬車去而複返,臉頰立即緋紅。


    端木徳淑身為端木府的嫡出小姐,這種事斷然不用她‘拋頭露麵’,派貼身的婢女去問問已是禮儀周到。


    端木徳淑有個再虛偽不過的毛病,總想讓所有人念她一聲知禮數識大體,最重要的為人謙和溫柔嫻靜什麽的。


    曹家是她三嬸嬸的外戚,她三嬸嬸娘家比不得他們端木府,她這是給三嬸嬸麵子——禮賢下士。


    車簾掀開。


    戲珠、明珠滿臉擔心的下來,看到馬車滑出的痕跡,更是心驚不已。


    車簾被再次掀開。


    戲珠扶著小姐的手。


    端木徳淑神色更為愧疚的從車上下來,團扇放在胸前,擔憂的向曹家表哥問禮。


    曹仲運看到她下來短時慌了手腳,炎熱的天氣裏她像一股冰泉緩緩而來,舉手投足間便是初春芽草,寒秋冰淩:“見……見過大小姐。”


    “表哥多禮。”端木徳淑看眼被拉上來的馬車,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落在曹仲運眼裏是驚星動魄的慌亂。


    “都怪我連列了曹家表哥。”萬分愧疚的臉上,看不出絲毫來時的不耐煩。


    曹仲運急忙搖頭:“不……不……不是,怎能勞煩大小姐,天氣熱,端木小姐還是回車上吧。”曬著了她怎麽辦?曹仲運尷尬的攥著衣角,第一次與她在沒有長輩在的情況下相處,她……她……


    端木徳淑看眼他的深色,不驕傲也不羞怯,這樣的情形她見的多了,無論哪種回應都會讓對方尷尬,對好的辦法,就是平常一堆。


    端木徳淑嬌嫩的小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表哥見外了,剛才表哥剛幫了我,還沒有向表哥道謝,剛剛我已經讓家丁回去取車寰了,表哥若不嫌棄,小妹同表哥等下便是。”


    曹仲運急忙擺手,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眼睛更是不敢亂看的盯著端木姑娘三步外的位置,早被一聲聲表哥叫的雙頰通紅。


    他家雖然與端木府三房有親,論家世與端木府相差甚遠,能得端木府長房大姑娘叫一聲表哥,怎麽能不心中歡喜,聖都之中,恐怕能不因為她一聲表哥半夜不能入睡的男子少之又少,徐家離開的那位公子是例外,不算。


    “表……表妹還是上車吧,日頭越來越足,小心中暑……”她真好看,外麵的熱浪都沒有她好看的吸引人。


    “不用,我想也快到了。”端木徳淑淺淺一笑。


    曹仲運更是臉紅心跳,麵上卻撐著自己還不足量的男子風度。


    端木徳淑在陰涼處坐下,纖手捏著扇柄,團麵放在額頭上,翹望山下來處,怎麽還不來?


    曹仲運稍稍半眼,再不敢多看,她比詩文中最青嫩的垂柳更軟,比河開奔流的水勢更盛,比烈日更濃,多看一眼都覺得衝撞了她,雖然知道不可能,但還是忍不住想,若是自己金榜題名,姑父家的大伯哥會不會將掌上明珠許……


    曹仲運想到這裏更不敢再看一旁的表妹。


    “將冰分下去,讓大家解解暑吧。”


    “是。”


    曹仲運急忙道:“這怎麽行,這是小姐您的,您……”


    “無礙,想來去府的人也快回來了。”


    曹仲運神色頓時落寞,腦海中旖旎的想法煙消雲散,冰在夏日十分昂貴,冬天入窖,窖內結構複雜,京中共有二十多個冰窖供應皇宮所需,剩下的十之八九方是京中各個家族的私藏。


    曹仲運看著戲珠、明珠又搬出整整齊齊的一大塊冰,習以為常的放在她們小姐麵前,再看看剛才敲碎了分出去的冰,這樣的用法,他曹家絕對是不能的。


    曹仲運見表妹不停的往來路張望,識相的恭手:“表妹還是先回去,實在不用都等在這裏。”她的好意他心領了。


    “無礙。”


    ……


    徐知乎走出一段路,靜悄悄的沒有追上來的塵煙:“誡諂。”


    辭詭不解,他在馬車上,有什麽事主子吩咐便是。


    “去看看,可是出事了。”


    “是。”誡諂順著車壁縱身躍了出去,片刻便回:“回公子,不曾,端木小姐正與曹公子等回府的人。”


    誡諂說完也不走,因為回府的人,現在恐怕還沒有回府。


    徐知乎臉色冷了一瞬,頓時不悅,出門沒有先稱稱腦子嗎!“你去山上,提醒下端木德輝,她妹妹不見了。”


    “是。”誡諂應完,不禁想,這是第幾次了,公子似乎對這位端木小姐格外不一樣,但也不是要回應她屢次三番示好的意思?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徐知乎確定端木德輝那個愣頭青還知道趕他更蠢的妹妹下山後,不屑於顧的命人回府。


    ……


    “夫人怎麽樣。”徐知乎向後院正堂走去,腳步飛快,神色卻看不出什麽變化,他這次回來的匆忙也是母親身體不舒服。


    “回少爺,早上吃過藥已經好多了。”管家盡職盡責。


    “怎麽會突然暈倒。”


    這……管家不知道:“陳大夫看過來,說夫人身體很好,脈象平穩,沒有異常,可能是早上起的急了,氣血不足,開了幾服藥,陳大夫說先吃著。”


    “可讓太醫又看過了。”


    “回少爺,夫人說沒有大礙,不用勞煩太醫。”


    ……


    “夫人,少爺回來了,在外候著呢。”徐姑姑扶著夫人從床上起身,穿上鞋子:“夫人可還頭暈,是否現在讓少爺進來,少爺心裏惦記夫人,一聽說夫人病了,馬上趕回來了。”


    徐夫人神色平靜,像沒有聽到徐姑說話,她眼前依稀還是家破人亡的哭喊,漫天的大火,火光中她的小孫疲倦的靠在那不孝子的肩上,有氣無力的樣子。


    徐夫人清明未老的眼角忍不住泛起水光,可憐的孩子,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了嗎?徐知乎!徐知乎你個畜生!


    “夫人,夫人?”


    徐夫人借著徐姑的臂彎起身,毅然決然的收了眼裏的淚意,遂又怔怔的看眼自己的手掌,從白發蒼蒼,知命老矣轉而回到自己三十有三,肌膚如初,眉眼清麗,連起身都變的如此容易,是應該高興,意氣風發的是吧。


    李歲燭卻高興不起來,從早上到現在,她閉上眼又睜開,還在適應著周圍的變化,死時無法救下孫子的痛苦,整座徐府幾乎是在她手裏煙消雲散,連唯一的血脈都沒有留下。


    元宵還那麽小……那麽……


    徐夫人強行自己收了思緒,麵上如往常一般端莊威嚴,此時如果可以,她唯一的想法把她那不孝子掐死,還雁國一個太平,還枉死的人一個公道。


    “夫人,夫人……”


    “讓他進來吧。”徐夫人緩步向大廳走去,腳步從容,沒有垂垂老矣的老態龍鍾,也沒有潛在手裏時時惦記的機靈可愛的孫兒。


    “孩兒見過母親。”


    徐夫人慢慢的喝著茶,心神卻狠狠一震,忍不住抬起頭,隔著熊熊大火,徐府眾多人命,求而不得的孫子,仿佛因為此刻的一句話,紛紛後退,煙消雲散,沙啞擔憂的聲音,還在變聲期的稚氣,隱隱擔心的口吻,哪裏是位高權重,因為一個女人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的混賬東西!


    “母親……您身體怎麽樣?”


    徐夫人深吸一口,從明明很近,卻很遙遠的過去回神,看向讓她驕傲、沒有一絲瑕疵的兒子,清雋的眉眼,還在抽量的身形,雖然不善於表達自己的關心,卻把她們都納在保護範圍的兒子,不喜言辭,冷靜自持,依稀可見日後俊逸脫俗胸懷天下的樣子,他也確實做到了,做的更甚更無情。


    “好多了。”


    徐知乎隱隱皺眉:“聽娘的嗓子還有些沙啞,是不是請太醫來看看。”


    李歲燭放下手裏的茶杯,沒有應聲,想著端木家的那個小狐狸精今年虛歲有十四了吧,那長相,可謂是深入人心,人人爭之,明年的壽宴上,五皇子六皇子該為她起了間隙,進而被指婚了。


    她這個兒子不久後也會第一次向她提起求娶之事,她那時候怎麽回的?不太記得了,在那時候的她看來不過都是一些小事,子智沉穩懂事,自然不會說什麽,所以拒了就拒了。


    那時候子智也確實沒有什麽不妥,就連求娶的事開口的時候也像往常一般平靜,她也沒放在心上。


    徐夫人心中冷笑一聲,可不是沒有放在心上!手裏的茶杯不禁重重的放在茶幾上。


    徐知乎不明所以,神色依然自然:“母後……”


    想到她再驕傲不過的兒子,將來會跟……會跟一幫庸人搶女人,她簡直,簡直——“請什麽太醫,小病而已,說起來,你今年也十五了吧。”


    徐知乎恭手:“回母親,是。”


    徐夫人裝死漫不經心的開口:“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說完不禁冷笑的瞥向下麵人的反應,若不是有上輩子的前車之鑒,她還真想不到他早已有認定的人!就是現在這樣緊盯著他的反映,他也將頭垂的足夠低,窺不到其中一點情緒。


    徐夫人突然間氣不打一處來,她要是就不成全他,不管他,他是不是還要把前路再走一遍!為了一個女人最後鬧的天翻地覆!她就那麽好!讓你那麽離不開!不值得你給將死的一個人死的明白的機會!憑白因此斷了性命!


    徐夫人不想承認她最後就養出了這麽一個罔顧天下蒼生、道貌岸然的又讓她心顫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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