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葇淚盈於睫:“行舟,我……”


    陸行舟冷笑道:“你還記得我曾怎麽警告過你的嗎,可是你又做了什麽?幾次三番去招惹沈妤,你真當我會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嗎?”


    崔葇心下惶急,扯住陸行舟的袖子:“行舟,你聽我說,我……”


    “說什麽?”陸行舟不耐的打斷,“聽你說你有多怨恨沈妤,多想除掉她嗎?”


    崔葇眼淚不受控製的流淌下來:“我知道我錯了,你不要這樣,我好害怕……”


    陸行舟將她的手拂下去,突然笑了:“你害怕是因為計劃暴露,怕我生氣,怕沈妤報複你。若計劃成功,沈妤被定罪,你會害怕嗎,隻怕會歡天喜地罷?”


    崔葇不能否認,陸行舟說的是事實,若是沈妤被定罪,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恐懼呢?


    如今計劃失敗,陸行舟也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徹底厭棄她的,她該怎麽辦?


    “行舟,你真的知道錯了,你發怒也好,責罵我也好,隻要你能消氣……”


    陸行舟退後一步,笑容慘淡:“不,我已經給過你好幾次機會了,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說著,他欲推開門離開。


    “不要。”崔葇一顆心瞬間被凍僵,猛然沉入穀底。


    她一下子從背後抱住陸行舟,啜泣道:“行舟,你不要放棄我,我真的知錯了。”


    陸行舟站在原地沒有動,隻是聲音淡漠道:“若是今天計劃成功,你還會認錯嗎?崔葇,你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不要再自欺欺人,也不要將別人當成傻子。”


    說完,他一根根掰開崔葇的手指。


    崔葇預感,今天他踏出這個房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驚懼交加下,她再次扯住了陸行舟的袖子:“你不要走,我不許你離開。”


    陸行舟閉了閉眼睛,耐著性子道:“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崔葇,我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以前不過是小事,我可以原諒你,可是你這次做的事,實在是膽大妄為,我不能再容忍你。你現在鬆開手,我還能為你保留世子夫人的顏麵,在外人麵前與你相敬如賓。可是你再執迷不悟,就休怪我無情了。”


    崔葇心頭一緊,不敢置信道:“你要怎麽做,你還能休了我嗎?”


    陸行舟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你是太後的侄孫女,又沒有犯七出之條,我自然不會休了你。隻是,我再也不會見你了,你就守著世子夫人的位置過一輩子罷。”


    陸行舟這句話像一把利刃刺入她的心中,一陣陣鈍痛襲來。她淚流滿麵:“不,我不答應,我決不答應。陸行舟,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能這樣對我!”


    陸行舟道:“我自認為,沒有對你不好的地方,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崔葇默默流淚。她知道,陸行舟說的不錯。嫁進陸家這些時日,她作為世子夫人,受到了足夠的尊重,陸夫人看在太後的麵子上,也沒有為難她。陸行舟也潔身自好,從不讓別的女子近身。


    這樣的生活,不知有多少女子羨慕她。


    可是,她要的並非是這些,她隻想得到丈夫的心,卻難如登天,他的丈夫心裏永遠守著一個得不到的女子。她寧願陸行舟有妾室通房,也不願他對別的女人一片癡情。


    她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呢喃似的道:“陸行舟,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我!為了一個外人,你無視我冷落我甚至要拋棄我,你怎麽如此狠心?”


    陸行舟轉過頭,麵容冷漠:“我早就和你說清楚了,陸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也沒有別的女人與你爭搶,可是唯有你要的感情,我不能給你。是你執迷不悟,幾次三番找沈妤的麻煩,這次還差點連累整個陸家,我怎麽還能原諒你?”


    崔葇啞聲道:“沈妤她就這麽好嗎,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你將一顆心都給了她,我該怎麽辦?”


    陸行舟淡淡道:“是我欠她的。”


    “那我呢?”崔葇眼眶裏盈著淚水,怔怔的看著陸行舟。


    陸行舟不說話。


    崔葇又哭了一會,突然像瘋了似的用力捶打著陸行舟:“你怎麽可以怎樣,明明我才是你妻子。我仰慕你,喜歡你,全心全意為你,我以為隻要我對你好,就算你的心是冰做的終有一天能融化。可是我錯了,你根本是沒有心的,你的心早就給了沈妤。是,我的確聽說過沈妤戀慕你的事,可是那是以前,沈妤現在根本就不喜歡你,你為什麽還忘不了她?”


    陸行舟自然知道沈妤現在不喜歡他,而且恨他。每每想起這個,他的心就像在油鍋裏煎過那樣痛。可是他有什麽辦法呢,他就是忘不了沈妤。老天太殘忍了,讓他重生就算了,為何還要沈妤重生?若是沈妤不記得前世之事,今生她一定還會嫁給他,他會好好愛護她補償她。


    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現在能做的,隻是為她留著這顆心而已。


    或許,這就是他的報應罷。


    他深吸一口氣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崔葇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笑出聲來,“我的丈夫冷落我這個妻子,心心念念全是別的女人,這叫與我無關?”


    陸行舟道:“如今,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你自己做錯了事。”


    崔葇退後一步,低低笑了:“我就算對付沈妤又怎麽了,都是你逼我的!若非是你忘不了沈妤,我怎麽會恨她?陸行舟,你不覺得你很賤骨頭嗎?人家喜歡你的時候,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人家不喜歡你了,你又開始癡情一片,你做給誰看,她又會領情嗎?”


    陸行舟緊緊握著拳頭,上麵青筋暴起:“這與你無關。”


    “怎麽,我說到你的痛處了?”崔葇臉上的表情很古怪,不知是哭還是笑,“沈妤心機深沉,而且心狠手辣。傅檸用孩子算計她,不但沒能害到沈妤,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又是小產又是毀容。這一次,沈妤明明知道謝苓芸要害她,她還是將計就計,讓敵人損失慘重。這樣的女人,太可怕了,你喜歡誰不好,你為何要喜歡她?”


    陸行舟不喜歡別人說沈妤的不好,下意識反駁:“是你們先害她,她不過是反擊罷了。”


    “就算是這樣,也改變不了她是個惡毒女人的事實!”


    陸行舟冷笑:“你不也一樣嗎?為了對付沈妤,和謝苓芸那樣歹毒的女人合作。”


    “你居然這樣維護她?”崔葇聲音悲戚,“陸行舟,你真是瘋了。你明明知道她把你三弟和妹妹害的多慘,你居然還維護她?原來在你心裏,你的家人還比不得沈妤重要嗎?”


    陸行舟麵色一寒:“你是從哪裏聽到的?”


    崔葇心頭驚慌,卻還是故作鎮靜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就不能知道?”


    陸行舟眸色幽深,望不到底:“我和二弟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崔葇躲開他的目光,沉默不語。


    這就是默認了。


    陸行舟警告她:“這件事你最好爛在肚子裏,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


    崔葇擰著眉:“他們二人,是你嫡親的弟弟和妹妹,你為了一個沈妤居然……陸行舟,父親和母親若是知道他的兒子瞞著這麽大的事,不知道如何看待你?”


    陸行舟低聲道:“隻要你不說,他們絕不會知道。”


    “陸行舟,我原來你對沈妤的癡心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是不是她滅了整個陸家,你也舍不得碰她一根手指頭?”


    陸行舟不想和她多費口舌,道:“事出有因,沈妤不是無緣無故害他們。你最好忘了此事,否則——”


    “否則如何?”崔葇揚起下巴。


    陸行舟剛要說話,突然門一下子被推開了。兩人都嚇了一跳,往門外一瞧,發現是麵色鐵青的陸夫人。


    陸夫人身後還遠遠地站著刑嬤嬤和幾個婢女。


    這一刻,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了。


    三人僵立在原地,過了許久,陸行舟道:“母親——”


    才剛開口,就聽到一道響亮的聲音,陸夫人舉著手,怒聲道:“不要叫我母親!”


    陸行舟偏過臉,低著頭站在原地。


    崔葇驚的捂住了嘴,就要上前看陸行舟臉上的傷。


    陸行舟推開了她。


    崔葇雖然和陸行舟發生了爭吵,但是看到陸行舟被打還是心疼的。這一瞬間她很懊惱,她為什麽一時衝動說出那番話呢。這下好了,陸夫人知道了,陸家有得鬧了,陸行舟也會被責罵。


    臉上是幾道清晰的手指印,想來陸夫人一定是氣狠了,用盡了全身力氣。陸行舟自知理虧,也不辯駁,麵無表情的站在陸夫人麵前。


    陸夫人越看越來氣,揚起手又要給他一巴掌。崔葇及時攔住了她,跪在她麵前,哭著道:“母親,您不要打了。”


    陸夫人渾身發抖,就像是在冷水中浸泡過一樣。


    枉費她一直為陸行皓和陸靈雨傷心,卻不想她引以為傲的長子,早就知道了害他們的真凶是誰,還為了維護背後那人隱瞞她這麽久。


    “原來,在你心裏,你的弟弟妹妹,還不如一個沈妤嗎?”過了許久,陸夫人才氣喘籲籲的說出這句話。


    陸行舟仍是不語,他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隱瞞此事。


    陸夫人不禁老淚縱橫:“你三弟年紀那麽小,就要像個廢人一樣過一輩子了,你妹妹年紀輕輕名聲毀了,又受了驚嚇變得呆呆傻傻。你可知,每次看到他們,我心裏多難受?身為兄長,你是如何做的?你不思為他們報仇也就罷了,還維護害他們的人,你的心是什麽做的,是不是除了沈妤再也裝不下什麽了?為了一個沈妤,你連父母親人,連家族都不要了嗎?”


    陸行舟握了握手,道:“不是這樣的。”


    看到陸夫人悲憤欲絕的樣子,他也於心不忍。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陸夫人和太後的恩怨。所以他一直覺得對不起陸夫人,陸夫人是真心疼愛他的,可是卻一直不知道她這麽多年養的是別人的兒子。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很恨他罷?她一定會覺得,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所以才會對陸行皓和陸靈雨被害一事無動於衷。


    一邊是喜歡的人,一邊是對他有養育之恩的陸夫人,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陸夫人失聲大喊:“你想解釋什麽,你要如何解釋?你隱瞞我和你父親這麽久,不就是怕我們去找沈妤算賬嗎?哼,你可真是陸家的好兒子!”


    陸行舟無從狡辯,隻能挨罵。


    陸夫人看了他一會道:“這件事不能這麽算了!”


    若非刑嬤嬤去請她,說陸行舟和崔葇好像要吵架,讓她過來看看,她還不會得知陸行皓和陸靈雨被害的真相。


    既然她現在知道了,就絕不會放過沈妤!


    說完這句話,她就出了大門。


    陸行舟心道不好,陸夫人這是要去沈家算賬。


    他三兩步攔住陸夫人:“母親,你不能去。”


    “怎麽,你還要維護那個賤人?”


    陸行舟耐心解釋:“母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沈妤之所以會下狠手,是因為三弟和小妹先要害她。那次寧國寺那把火就是三弟放的,是妹妹指使他這麽做的。他們的目的就是擄走沈妤,折磨沈妤,若非沈妤早有準備,她還不知道淪落到什麽地步。”


    “你到現在還替那個賤人說話?”陸夫人橫眉怒目。


    “母親,我並非是替沈妤開脫,實在是此事也是我們理虧。若是真鬧大了,妹妹和三弟火燒寧國寺擄走沈妤的事,也會被抖落出來,屆時不但不能替弟弟妹妹報仇,還會影響陸家名聲,得不償失。”


    陸夫人咬牙道:“沈妤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她是篤定了我不敢將此事鬧大。”


    陸行舟勸道:“母親消消氣,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去沈家鬧。”


    陸夫人暴怒:“可是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嗎?憑什麽行皓和靈雨落到這個下場,沈妤卻能安然無恙?憑什麽?”


    陸行舟重重一歎:“母親,不要揪著這件事不放了好嗎?”


    陸夫人怒聲道:“我現在可以不去沈家討要說法,但是你必須為行皓和靈雨報仇,殺了沈妤!”


    要陸行舟殺了沈妤,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猶豫了:“母親,你知道,沈妤敏銳狡詐,要殺了她不是易事……”


    “我不管!”陸夫人道,“她將我的兒子女兒害的人不人鬼不鬼,我一定要她的命!”


    “母親。”陸行舟的聲音帶了哀求,“您不要逼我。”


    陸夫人怒極反笑:“好,很好。看來,你還是不忍心傷害那個賤人。也罷,你不答應,我去找你二弟。真不明白,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不孝的兒子!”


    說完這句話,她就疾步走出了院子。


    陸行舟並沒有追出去,他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了,很快長興侯也會知道。


    他的身軀僵立在門外的海棠花前,豔紅的海棠花襯著燭火,將他的冷玉似的臉映成了淡淡的紅色。


    崔葇鼓足勇氣,上前道:“行舟……”


    陸行舟躲開她的手:“別碰我!”


    崔葇又是委屈又是後悔:“行舟,我也不知道母親會在門外,若是我早知道母親會來,我一定不會說那番話……”


    “現在你該滿意了罷?”陸行舟冷冷問道。


    “什麽?”


    “現在就連母親也要殺了沈妤,你該滿意了罷?”


    崔葇咬著唇,唇上紅色的口脂脫落下去:“我沒有,你誤會我了。”


    陸行舟目光冷酷:“崔葇,我說到做到,從此我們雖然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但是形同陌路,我不想再見到你。”


    言罷,他一甩袖子,出了院子。


    “陸行舟!”崔葇追了上去。


    可是陸行舟走的很快,她就算小跑著過去也跟不上,還不小心踩到裙擺摔倒了。


    她也不起來,就跪坐在地上哀哀啼哭著。


    刑嬤嬤等人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原本她是想請陸夫人勸勸夫妻倆的,怎麽好像越勸兩人吵的越厲害呢?


    刑嬤嬤趕緊上前扶她,道:“夫人,地上涼,快起來罷。”


    若是讓人看到了,也不像樣子。


    崔葇被扶著站起身,婢女為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夫人,天色晚了,回去罷。”


    刑嬤嬤歎道:“夫人,這到底是怎麽了,世子他……”


    怎麽三天兩頭的去書房睡?


    她雖然伺候崔葇的日子不長,但是她看得出來,崔葇是個賢良溫柔的女子,怎麽世子總是冷著一張臉呢?


    一開始她也以為是哪個小妖精勾了世子去,可是她暗地打聽了一番,伺候陸行舟的大多是小廝,書房裏連個丫頭都沒有,素日也不喜去秦樓楚館,恐怕全京城都找不出幾個像他這樣潔身自好的貴公子了。


    既然不是因為別的女子,崔葇又年輕貌美,他是怎麽做到心如止水的呢?這也太不正常了。


    崔葇心苦悶,抽抽噎噎道:“嬤嬤,行舟他是真的厭棄我了。”


    刑嬤嬤皺眉,安撫道:“夫人又說胡話了,世子怎麽會厭棄您呢?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過幾天世子氣消了,就會回來歇息了。”


    崔葇苦笑道:“不,他不會再回來了,這是他親口說的。”


    “什麽?”刑嬤嬤瞪大了眼睛。


    崔葇用袖子擦擦眼淚:“我累了,回去罷。”


    其實,有句話刑嬤嬤說錯了,陸行舟即便再憤怒,也永遠是冷著一張臉,卻不會和她吵架。那種骨子裏散發的淡漠,讓她恐懼。陸行舟看似溫潤如玉,其實他的心思很深,隻要他做出的決定,就絕不會改變。


    陸夫人去尋了陸行川,質問他關於陸行皓和陸靈雨的事,陸行川見瞞不過,隻能承認了。陸夫人沒多說什麽,拉著陸行川去了長興侯的書房,將此事告訴了長興侯。當然,依照陸行川和陸夫人對沈妤的厭惡,自然是著重描述沈妤狠毒了。明明是陸行皓兄妹的錯,好像全變成了沈妤的錯。


    長興侯也很是震驚:“行川,你所言屬實?”


    陸行川憤懣不平:“自然是真的。回京後,我發現三弟和妹妹變成了這個樣子,便著人去查當初的事,果然查到了沈妤身上,雖然沒有證據,但我確定就是她做的。我去問了大哥,大哥也承認了。可是大哥說,怕你們知道了會刺激到你們,讓我不要告訴我們。”


    陸夫人恨恨道:“他哪裏是為了我們,明明就是為了保護沈妤!為了沈妤,他連兄弟姐妹都不要了!老爺,你必須想辦法為行皓和靈雨報仇!”


    陸行皓和陸靈雨是他親生的,長興侯自然也是傷心的。但是他還保持著理智,道:“夫人,報仇不是這麽簡單的事。”


    陸行川冷笑道:“她可以在背後耍陰招,我們自然也可以。馬上就要到秋狩了,屆時有很多官眷都會去圍場,沈妤自然也會去。圍場上刀槍無眼,要殺她一個女子,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陸夫人急切的道:“行川說的不錯,在圍場下手是最好的時機,錯過這一次,再殺她就不容易了。”


    當陸行川說到‘刀槍無眼’四個字,長興侯明顯愣了一下。他想了想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陸夫人不悅道:“從長計議什麽?趁著人多,一箭射死她,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你老了拿不動弓箭了,可是行川的箭法是你親自教他的,讓行川去做,一定會成功的。”


    長興侯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那張弓。


    這是皇帝禦賜,極為寶貴。就算他多年不用,也還是讓人每天擦拭,掛在牆上。


    其實他該讓人收起來的,可是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他一直掛在這裏。


    陸行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父親,這是陛下賜給你的罷,你已多年不用,大哥又不習武,幹脆送給我罷。”


    長興侯低斥道:“禦賜之物,怎麽能隨意轉送?”


    陸行川嘀咕道:“咱們是父子,怎麽不能送給我?若是我拿著這張弓去狩獵,陛下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


    長興侯道:“別胡言亂語。”


    陸行川輕輕哼了一聲:“這怎麽是胡言亂語了,父親也太小氣了,寧願在牆上掛著積灰,也不讓我用。”


    陸夫人現在滿腦子都是報仇。她道:“行川,隻要你能幫你弟弟妹妹報仇,母親就做主將這張弓給你。”


    陸行川笑了一聲:“那好。我早就看沈妤不順眼了,隻是大哥一直攔著我讓我動手。既然母親讓我殺了她,我就殺了她。”


    陸夫人滿麵激動:“好,果然是我的好兒子,比你大哥強多了。不過,這個計劃可不能告訴你大哥,免得他又從中破壞。”


    陸行川望著牆上那張弓,笑道:“我知道。”


    當天晚上,陸夫人激動的一宿沒睡著。長興侯倒是睡著了,半夜卻是做了噩夢被驚醒了。


    陸夫人問他做了什麽噩夢,他也不說,卻是披衣起身去了外麵。


    陸夫人現在隻想報仇,沒心情追著他問,便由他去了。


    白駒過隙,秋季悄然來臨,沒過多久,皇帝就下了聖旨要去圍場狩獵,皇室宗親和文武百官皆要隨行,那些官眷自然也可以跟著一起去。


    對於此事,並未在京城掀起很大的風浪,反正每年都是一樣,沒什麽值得驚訝的。


    在秋狩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事。


    新月畏罪自盡了。


    大家聽聞了此事也隻是有一瞬間的唏噓,就歸於平靜了。不過是個歌姬罷了,死了就死了罷。當然,也有一些憐香惜玉的,為新月感到惋惜。


    他們隻以為新月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沒有懷疑到別處。


    很快,就到了秋狩那日,沈妤跟隨沈家人一同去了圍場。


    太夫人年紀大了,自然不會參加,隻是囑咐身邊人好好照顧沈妤,讓沈明洹保護好她。


    沈妘和太子妃因為懷有身孕,都沒有去參加,但是寧王和太子身為皇子,自然要隨行的。


    沈妤不放心沈妘,讓鬱珩幫忙,派些人守在寧王府保護沈妘。


    其實,寧王很重視沈妘肚子裏的孩子,一定會安排好人保護她的,可是沈妤就是不放心。相對於寧王,她更相信鬱珩。


    去圍場除了要人跟著去以外,還要帶著不少伺候的人,和所用到的東西。所以,出行這一日,場麵十分壯觀。


    好在官府提前準備好,必經之路全被封住了,一路上也算是暢通無阻。


    沈妤坐在馬車裏,掀開簾子看著外麵的景色,發現已經出了城,從繁華熱鬧的街巷到了寂靜的郊外。四周綠樹環抱,重巒疊嶂,青山連綿起伏。還有清澈的溪流被山林環繞,微風襲來,越發覺得清新怡人。


    沈妤看了一會,就覺得有些疲乏,便打算關上窗子閉目養神。


    卻聽到一陣輕緩的馬蹄聲傳來,一個玄衣男子騎著白馬,披著白色的披風,朝裏麵探過來。


    蘇葉剛要斥責此人無禮,卻發現他勾唇一笑,露出清新俊逸的容貌,正是鎮北王世子紀晏行。


    沈妤一愣,然後回以一笑,關上了窗子。


    外麵的紀晏行,無奈的笑笑,然後策馬離去。


    沈妤倚在榻上,閉上了眼睛。雖然知道紀家與慕容國的事,但是她也不想和紀晏行有太多交集。


    蘇葉心下高興,姑娘都不想搭理紀晏行,看來在姑娘心裏還是楚王重要。


    隨著馬車有節奏的晃動,很快沈妤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紫菀輕聲道:“姑娘,到了。”


    沈妤睡眠淺,一下子就醒了,她坐起身:“到圍場了?”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想必是到了。”


    果然,聽到一陣喧鬧聲和馬兒的嘶鳴聲,大家陸陸續續下了馬車。不少人都開始卸東西,紮帳篷。


    沈明洹將馬兒交給沈易後,趕緊到馬車旁,看著沈妤下馬車後道:“姐姐,我先吩咐人紮帳篷,收拾一番,這裏人多雜亂,你不要亂走,不要讓蘇葉離開你身邊。”


    沈妤微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去罷。”


    沈明洹四下看了看,道:“那我就先去了。”


    很快,一群人就四散開來,剩下的都是女眷,正圍在一起說話。


    沈妤與她們不合群,便隻和沈嬋在一處,沈嫿因為身份的原因,卻是不能來參加的。


    在原地走了走,沈嬋突然朝遠處揮揮手,道:“五姐,四姐在那邊,咱們去找她罷。”


    多日不見沈婉,沈妤也想去看看她,便答應了。


    這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她一下:“寧安姐姐。”


    沈妤一回頭,正是懷慶公主。


    便對沈嬋道:“七妹先去罷,一會我去找你們。”


    沈嬋點點頭:“那好罷。”


    自太子壽宴那日,沈妤還是第一次見到懷慶公主,多日不見,她又恢複了以往的活潑嬌俏。沈妤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放下了,但是也知趣的不再提。


    “怎麽公主就一個人?”


    懷慶公主撇撇嘴道:“母妃和二哥都陪著父皇,哪有時間管我?所以我就來尋你了。”她壓低了聲音,朝那邊指了指,“懷寧也來了。”


    沈妤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了一臉鬱卒的懷寧隨意走動著,身邊沒有一個閨秀圍著她,顯得很是落寞孤單,和以往的眾星捧月大為不同。


    “真不知道她哪來的臉來參加狩獵,明明父皇現在很不喜歡她。”懷慶公主小聲道。


    沈妤淡淡笑道:“她就算再不受寵,也是陛下的女兒,景王殿下的親妹妹。”


    不隻是懷寧,就連毀容的傅檸也來了。和懷寧一樣,她是被大家爭相躲著的人。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傅檸也望過來,在看到沈妤的時候,她又流露出野獸吃人的眼神,再配上那副容貌,令人恐懼。


    沈妤微笑頷首,算是打招呼。傅檸壓下怒氣,去了別處。


    懷慶公主躲在沈妤身後:“寧安姐姐,三嫂現在變得好可怕啊。”


    沈妤眉眼溫和:“她可是你表姐。”


    “那我也覺得害怕。”懷慶公主道,“你不要當我是小孩子,那天她意圖將小產之事栽贓給你,我也是聽說了。我真不明白,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沈妤捏了捏她的臉:“公主,是你太單純了。”


    懷慶公主道:“這裏人太多了不好玩,咱們去別去逛逛罷。”


    說著,就拉著沈妤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蘇葉幾人連忙跟上。


    兩人圍著一條溪流走了一會,突然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郡主倒是有心情在這裏欣賞風景。”


    沈妤回頭,施了一禮:“寧安比不得景王殿下要陪伴陛下,自然有時間來這裏閑逛。。”


    懷慶公主疑惑道:“三哥怎麽到這裏來了?”


    景王盯著沈妤道:“我有些話要對郡主說,六妹可否回避一下?”


    懷慶公主看看沈妤又看看景王,不明白這兩人有什麽話好說的。


    沈妤笑容輕輕一笑:“殿下有什麽話直說就是,我們之間委實沒什麽可以私下裏說的。”


    景王目光冰冷,瞥了一眼懷慶公主。懷慶公主心一沉,還是笑容純真道:“三哥有什麽秘密還要私下和寧安姐姐說,我也很好奇。”


    景王見此,冷聲道:“郡主現在很得意罷?”


    沈妤麵容柔和:“不過是一點利息,有什麽值得得意的?”


    “果然,還是我小看了你。”


    “我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別人不來招惹我,我怎麽會設計別人?”


    景王朗聲一笑:“你是打定主意與我作對了?”


    沈妤微微一笑:“發生了這麽多事,我以為你早就看明白了。難不成,殿下還打算與我一笑泯恩仇嗎?德妃娘娘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您的。”


    沈妤這話說的很亂,卻是在提醒他,兩人已經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怎麽可能再精誠合作呢?


    景王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他隻是不甘心罷了。他到現在都不明白,沈妤為何要盡心盡力的幫助寧王,難道隻是因為沈妘的關係嗎?可是他每次麵對沈妤,總覺得沈妤對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他不知道,到底哪裏得罪她了。


    沈妤道:“殿下還是回去罷,您應該知道,從始至終,我們的立場都不相同,您說再多也是無用。”


    景王反複呼吸幾口:“你最好祈禱你永遠不會輸。”


    “自然。”沈妤微笑。


    景王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問道:“沈妤,我可曾哪裏得罪過你?”


    沈妤怔了怔,然後淡淡道:“並無。”


    景王最後看了她一眼,大跨步離去。


    懷慶公主道:“三哥這些話說的好奇怪。”


    沈妤攤攤手:“誰知道他在想什麽?”


    懷慶公主歪著頭道:“我知道還有一處好玩的地方,我帶你去。”


    沈妤也不拒絕,道:“好。”


    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卻是不知道有人正潛藏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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