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珩笑道:“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沈妤譏笑道:“他果真是著急了。”


    “康和帝有意扶持安王,影響到他的地位,他自然要快些行動,若真的任由安王坐大,他以後的路就不好走了。“鬱珩道,”也許康和帝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不會殺了他,但會收回他的權力,打壓他,他怎麽會容許這種事發生呢?”


    沈妤深以為然:“其實安王坐皇帝也好,他還是很聰明的,隻不過為人太善良了,況且,我瞧著他是真的無意於皇位的。”


    鬱珩揚眉:“哦,你這麽確定?”


    沈妤笑道:“你可要相信我的眼光啊。”


    鬱珩將又看了一遍宣紙上的名字,將筆遞給她:“你寫我的名字。”


    沈妤搖頭:“不寫。”


    鬱珩不依,拉住她的袖子:“寫罷,寫完了我拿回去掛在我書房,每天就能看到。”


    沈妤一抬頭,就看到他眼中濃濃的情意,麵色微紅,接過了筆。


    鬱珩輕輕一笑,修長的手指指著右下角一處空白:“寫這裏。”


    他就在他身邊,一隻手臂卻越過她身後,將她圈了起來,雖然兩人並不是很親密,但若是被人看到,一定會覺得臉紅心跳。


    鬱珩盯著她的側臉,看到她耳上的流蘇一下下晃動著,就像河岸邊纖長的柳枝在隨風飄揚,攪亂了他心田處一池清水。


    他啞聲道:“寫好了嗎?”


    沈妤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鬱珩看著下麵那兩個秀氣的名字,笑的越發滿足:“好了,送給我了。”


    沈妤含笑嗔他一眼,推開他走了。


    鬱珩把宣紙疊好放進袖子,跟著她走過去:“你如此關心安王的處境,還是為了太子妃罷?”


    沈妤輕歎一聲:“姐姐之前派春柳傳話給我,讓我少去太子府。”


    鬱珩道:“她發現什麽了?”


    “許是如此。”沈妤略有愁容。


    鬱珩輕聲道:“不要擔心,也許這是件好事,可以讓她主動離開鬱瑄。”


    沈妤回眸看著他道:“若到了那一天,我希望慕容國的人不要對安王趕盡殺絕,他雖然是大景皇室,但著實是個好人,我自幼與他相識,也不忍他成為亡國皇子後還要丟掉性命,至於他怨不怨我,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鬱珩笑著頷首:“放心罷,安王是個很豁達的人。”


    *


    此時的皇宮,如黑雲壓城一般,極為壓抑沉悶,尤其是皇帝的寢宮。


    不少妃嬪都站在外麵守著,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除了皇後,沒有皇帝的召見,她們是不能進去的。


    至於三位皇子,自然在裏麵了。


    鬱瑄和景王站在最前麵,各懷心思,偶爾兩人目光相碰。也隻是淡淡的移開了。而皇後在皇帝榻前,麵露憂愁。


    少傾,張太醫站起身,鬱瑄一臉急切,像極了孝子賢孫:“張太醫,父皇身體如何?應該很快就會恢複對嗎?”


    張太醫與王太醫對視一眼,麵露難色。


    皇後雖然早就和皇帝離心了,但到底是多年夫妻,此時她倒是真的關心皇帝:“太醫有話直說,不必為難。”


    張太醫行了一禮:“皇後娘娘,幾位殿下,陛下的病……微臣隻能盡力而為了。”


    鬱瑄皺眉:“太醫此言何意?”


    張太醫斟酌著道:“陛下年輕時受過傷,之前又病過一次,卻還沒有大好,現在又動了怒,氣急攻心,隻會雪上加霜。微臣定會全力以赴為陛下診治,但若想陛下的身體恢複如初,怕是……怕是不易。”


    也就是說,死不了,但是也好不了,隻能不好不壞的拖著。


    眾人都聽明白了,這也是鬱瑄想要的結果。他心中不勝歡喜,卻還是故作焦急道:“果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張太醫搖頭:“是,殿下……”


    皇後麵露淒涼:“既如此,幾位太醫就下去想出最有療效的藥方來罷。”


    幾位太醫巴不得趕緊走,免得被遷怒。聞言都是故作平靜道:“微臣告退。”


    這時,景王道:“母後,大臣們都在外麵等著呢,他們都很擔憂父皇的身體。”


    太子不說話,其實眾人都心知肚明。皇帝病重,自然不能去上朝、處理政務,那麽按照慣例,便是要讓太子監國,朝政大權也會一點點掌握在鬱瑄手上。


    鬱瑄掩住眼中的喜悅之情,趴在皇帝床前,一臉悲愴,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景王心下冷嘲,他這個二哥,還真是會做戲,最盼著皇帝死的人不是他嗎?照景王看來,皇帝病重也是被他一手設計。


    當然,他不會傻到給皇帝下毒,最好的辦法就是劍走偏鋒,想來昨晚張采女與侍衛私通就是他一手謀劃。


    就在這時,聽到皇後喜極而泣:“陛下,您醒了?”


    鬱瑄也擦了擦擠出來的眼淚:“父皇……”


    景王也不得不演戲,滿目憂愁:“父皇,您醒了。我們和大臣們都很擔心您,母後更是在您身邊守了一晚上。”


    然後又立刻吩咐人請太醫進來。


    皇帝麵色憔悴,眼底的情緒卻是很冷淡。他的目光落在皇後青紅的眼圈上,聲音虛弱:“辛苦皇後了。”


    皇後道:“臣妾不辛苦,隻要陛下安然無恙就好。”


    皇帝躺了這麽久,覺得渾身僵硬,他想動動身子,卻是發現渾身無力,連抬起手都困難,不由得心頭湧上一種慌亂。


    他意識到,自己病的真的很重。


    雖然他是天子,但也是人,是人自然都怕死,尤其他掌握權力許多年,若是他一病不起,怕死要拱手讓人了。


    但凡是嚐過權力的滋味,就不再想放下。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就可以為所欲為,全天下的人都要跪伏在他腳下。古往今來許多皇帝都尋求長壽之道,他自然也想長命百歲,手掌大權。


    可是現在,他竟然病的躺在床上起不來,他覺得心慌,又覺得憤怒。


    他是天子,不允許自己落到難堪的境地。


    他看著圍在床前的一圈人,目露懷疑。不禁又想到他後宮的女人敢和低賤的侍衛私通,心中怒火焚燒,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即便他後宮的女人多的數不清,根本就不記得那個張采女的模樣,但隻要是他的妾,就必須到死也要對他忠貞不渝。


    思及此,他劇烈的咳嗽幾聲:“那個賤人呢?”


    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張采女。


    事關皇帝尊嚴,皇後也十分小心道:“臣妾吩咐人把她關起來了,等到陛下醒了,由陛下聖裁。”


    皇帝冷冷一笑,用盡全身力氣,揮手打翻床頭茶盞,氣喘籲籲道:“你是後宮之主,一個小小采女也處置不了嗎?”


    鬱瑄等人全部跪下:“父皇(陛下息怒)。”


    皇後低著頭:“此事是臣妾處置欠妥,請陛下恕罪。”


    說著,她給一旁的全公公使了個眼色,全公公會意,悄悄退下,吩咐人立刻將張采女處死。當然,肯定不會讓她輕輕鬆鬆的死。


    才一會,皇帝就滿頭大汗,涼滑的寢衣上也滿是汗水,臉色極為陰沉,目光從所有人臉色掃過,好像看誰都是惡人。


    皇後勸道:“陛下,龍體要緊。”


    皇帝冷笑:“隻怕你們都巴不得朕早日駕崩罷?”


    鬱瑄被戳中了心事,麵上的慌亂一閃而過,與景王、安王異口同聲道:“兒臣不敢。”


    皇帝又劇烈咳嗽了一陣,宮女立刻端過一碗清水,皇後拍著皇帝的脊背:“陛下,您……”


    突然,宮女大驚失色:“血……陛下……”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發現地上一片紅色,看起來很是粘稠,散發著淡淡的腥甜氣息。


    皇帝竟然咳出血來了。


    幾人皆是心驚肉跳,鬱瑄大聲道:“太醫來了沒有!”


    很快,太醫又急慌慌的趕過來了,粗粗行了個禮,就趕緊為皇帝診脈。


    少傾,鬱瑄看著躺在床上的皇帝,問道:“張太醫,父皇他沒有大礙罷?”


    張太醫意味不明的給他一個眼神,趁皇帝不注意,搖了搖頭。


    眾人瞬間了然,皇帝的身體是好不了了。


    全公公進來,在皇帝床前小聲道:“陛下,諸位大臣那裏奴婢如何說?”


    皇帝猛然睜開眼睛:“他們都在?”


    “是,他們都很擔心陛下龍體。”


    皇帝又咳了一聲,不無諷刺道:“是擔心朕,還是看朕死沒死,他們心知肚明。”


    眾人屏氣凝神,不敢接話。


    景王正站在鬱瑄身後,少傾突然出列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皇帝瞥了他一眼:“說。”


    景王神色恭謹道:“父皇,兒臣以為,母後所言極是,無論什麽都比不得父皇的龍體。兒臣鬥膽,請求父皇以龍體為重,龍體康健,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至於政務,陛下可以放心交給二哥代為處理。二哥身為太子,又德才兼備,在百姓心中素有名望,代父監國,是名正言順之事,相信以二哥的才能,定不負父皇所托。”


    就算景王不說,皇帝最終還是會讓太子監國的,可從景王嘴裏說出來,就變了味了。


    皇帝本就多疑,又在病中,聽到這番話,一定會以鬱瑄盼著他一病不起,早日駕崩。而且,這種事鬱瑄又不是沒有做過。


    鬱瑄心頭怒極,猛然回頭看向景王,對上景王那真誠的眼神時,他不得不壓下怒氣,道:“三弟此言差矣,父皇年富力強,隻是偶然生病,根本就不必急著讓我代為監國。我記得許多次,父皇身體不適,卻仍然吩咐人將奏本送到寢宮。如今三弟這樣說,是在詛咒父皇嗎?”


    景王恭敬道:“臣不敢,臣隻是擔心父皇龍體,覺得太子理應為父皇分憂,這是責任,亦是孝道。”


    鬱瑄眼底閃過一抹冷嘲,又回過頭:“父皇……”


    “好了,不要吵了。”皇帝看著鬱瑄的目光沒有半分屬於父親的溫情,“景王說的不錯,朕的身體著實不適合再處理朝政,你既是太子,代朕監國是你該做的。不必想太多,放心大膽的去做罷,大臣們都會幫著你的。”


    鬱瑄似乎勉為其難道:“兒臣遵命。”


    皇帝疲憊的擺擺手,聲音喑啞無力:“下去罷,讓安王留在這裏盡孝就好了。”


    安王,又是安王……


    皇帝果真要把皇位傳給安王嗎?


    鬱瑄是真的後悔之前在宴會上做的事了,他也隻能認命:“是,父皇。”


    路過安王身邊的時候,他歎道:“四弟,勞煩你了。”


    安王心中有些不安,立刻道:“這是臣該做的。”


    鬱瑄最後看他一眼,大步離去,他現在要去見那些大臣,與他們討論政事。


    想到這裏,他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午後,大臣終於離開,鬱瑄站在高處的台階上,舉目遠眺。


    景王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一邊眉毛挑起:“如今二哥獨攬大權,終於心願得償了,我該恭喜二哥才是。哦,不,應該說,臣恭喜殿下。”


    鬱瑄似笑不笑道:“三弟可要謹言慎行,小心禍從口出,若是被父皇知道,你就不怕受罰嗎?”


    景王不以為意的笑笑:“我相信,二哥不會讓人將這話傳到父皇的耳朵。”


    鬱瑄冷冷拂袖:“三弟,你今天不該說的話說的太多了。”


    兩人俱是容貌俊朗,站在一處恍若芝蘭玉樹,路過的宮女悄悄紅了臉,卻都不敢靠近,遠遠地屈膝行禮就匆匆走開了。


    景王隨意的撫平衣袖,笑容閑適:“你我鬥了這許多年,還需要再演戲嗎?當然,二哥若是想,我也願意配合,隻當是為了二哥胸懷寬廣、友愛兄弟的賢名。”


    鬱瑄冷眼斜睨他:“三弟最近倒是春風得意,似乎忘記了父皇對你的厭棄了?”


    景王一笑:“有舞陽這個擋箭牌,我自然是什麽都不怕的。若非我犯了大錯,父皇看在慕容國的麵子也不會責罰我。”


    鬱瑄諷刺道:“堂堂一國親王,居然淪落到要依靠女人了嗎?”


    “二哥不也一樣嗎?”景王道,“二哥如今與我一樣,沒有母族,你能依靠的是沈家,尤其是沈家的女兒。二哥不妨想想,若非有沈妤為你出謀劃策,你能走到今天嗎?可惜,你太急功近利,不聽勸告,生生斷送了父皇對你的期望。”


    鬱瑄不怒反笑:“我承認,寧安的確冰雪聰明,可惜三弟身邊沒有這麽一個幫手,兩任妻子都是……一言難盡。”


    景王笑了笑,眼角餘光一瞥,道:“我方才的話還未說完,我的確該恭喜二哥得償所願、獨攬大權,可惜,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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