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瑄強忍著奪過去的衝動,咬牙切齒道:“沒想到父皇早就給你留了後路,他對你真好啊。”


    “若是二哥沒有做那些事,你依舊能安安穩穩做你的太子,成為父皇滿意的繼承人。”


    鬱瑄眸光陰冷:“父皇要用什麽罪名廢了我的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不是說廢就能廢的,否則皇帝也不會等了那麽多年才廢掉廢太子。


    安王目光清澈,和鬱瑄燃燒著野心的眼睛形成鮮明的對比。


    “二哥聰明絕頂,怎麽會想不到呢?”


    “哈。”鬱瑄笑了一聲,飽含憤恨,又帶著幾分自嘲,“沒想到,我設計別人的用的手段,最終落在了我自己身上。”


    安王道:“我知道二哥有勇有謀,一定會想到應對之策。你早該知道,父皇已經容不下你了,不是嗎?”


    鬱瑄麵色僵冷:“你就如此篤定,我會答應你的條件?”


    “我有聖旨在手,就算你成功奪得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隻要我把傳位昭書公之於眾,你謀反的證據就會人盡皆知,被群起而攻之。人人都會唾罵你,他日史書會記下一切,你便是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


    鬱瑄手握的咯咯作響,恨不得下一刻就搶過來,撕成碎片。


    安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我出府時已經告訴了我的心腹,若一個時辰後我還沒回去,興許就沒命在了,他自會進宮稟告給父皇。所以,若二哥想殺我搶聖旨,可是要掂量掂量了。”


    鬱瑄怒極反笑:“好啊,真好,四弟如今也變得有心計了,往日我真是小看你了。”


    “總是和二哥在一處,耳濡目染,就是傻子也學聰明了。況且,就算我有點小聰明也隻為自保,二哥何必這般忌憚?”安王麵色平靜,心中卻很是緊張,“怎麽,二哥答應嗎?”


    鬱瑄看著他,一時無言。


    安王也不催促,仍是笑容滿麵:“離一個時辰還有很長時間,二哥可以慢慢考慮。”


    這分明是威脅。鬱瑄並不怕安王的威脅,但目前的狀況,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現在的處境,必須小心謹慎,不能走錯一步。


    到底是疼過抱過的骨肉,鬱瑄的確舍不得舒姐兒和庭哥兒,可是和江山比起來又有什麽不能舍棄的呢?安王說的不錯,沒了這兩個孩子,等他登上皇位,多得是女人願意給他生兒育女,少了舒姐兒和庭哥兒也不會對他有太大的影響。


    他心念急轉,反複衡量,終於咬牙下定決心:“好,我答應你。但你必須保證……”


    安王諷笑:“二哥放心,我會幫你好好照顧他們。其實你心裏也明白,他們跟著誰生活才會幸福。”


    鬱瑄有意忽略心底扯出的那點痛楚,冷著臉道:“你最好說話算話。”


    安王揚揚聖旨:“隻要二哥讓我們順利走出京城,我立刻銷毀聖旨,從此遠走天涯,再也不到你麵前礙眼。當然,我也希望二哥不要食言而肥,若是你趕盡殺絕,就實在是讓人瞧不起了。”


    鬱瑄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不會。”


    “最好這樣。”安王暗自鬆了口氣,“我想見她一麵。”


    鬱瑄揚起眉頭。


    安王要見沈妘?


    “她的性情,想必你也了解,隻怕她不隻會怨恨你,也會怨恨我。未免她不肯跟我走,或者尋了短見,我必須當麵與她解釋清楚。”


    雖然鬱瑄決意用妻子換皇位,但一想到有個男人覬覦沈妘,仍舊是心裏不舒服的。或許,男人就是這種德性,得不到的費盡心機,得到的不珍惜,但是又不肯給別人。在他們心裏,隻要他們擁有過的,就算毀了也不會讓給別人。


    但如今情況特殊,他隻能忍著膈應答應了。


    安王被鬱瑄的心腹帶到海棠居,外麵是重重護衛把守,顯然是怕被沈妤的人劫走。


    安王忐忑不安,在門口踟躇了一會,又敲了敲門。


    但是無人回應。


    遲疑須臾,安王還是推門進去,又快速掩好門。


    沈妘隻覺得一道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轉瞬又消失了,下意識抬起頭往門口望去。在看見一身湖藍色錦衣的安王時,她整個人僵住了。


    多日不見,她還是那麽眉目秀美,溫婉嫻靜,隻是一雙眼睛失去了神采,麵色憔悴,還瘦了許多。安王大感心疼,在原地站了一會,鼓足勇氣走上前去。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了口。


    沈妘注視他一瞬,繼續低頭做女紅。


    這反倒使安王更加急張拘諸,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


    少傾,聽到他聲音微顫:“二嫂……不,沈姑娘……”


    也不對!


    閉了閉眼睛,他破釜沉舟一般,開口道:“阿妘。”


    沈妘手一抖,針不小心刺進了手指,一滴鮮血流淌下來,把紅色絲線繡的梅花染成了殷紅色。


    安王下意識上前,可是觸及到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他把手縮了回去。


    她這樣平靜,可是他的心還是被灼痛了一下。她的眼神分明在告訴他,她已經心如死灰了。


    見她不想搭理他,安王心中越發苦澀,自顧自的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怨,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讓你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其實我也很痛恨我自己,一想到我對你的心思,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我情願把這份感情永遠埋藏心底。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趁人之危,可如今的局麵,隻能如此。你怨我也好,罵我無恥齷齪也罷,我必須帶你走。至於舒姐兒和庭哥兒,你大可安心,二哥答應讓我把他們一同帶走,不會使你們母子三人分離。”


    聽到此處,沈妘霍然抬頭:“什……什麽?他願意把孩子交給我?”


    安王頷首:“是。”


    沈妘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很好,很好。”


    兩人目光相碰,她一眼就看到他未來得及收斂的情愫,略顯尷尬的低下頭。


    安王也是局促不安,語無倫次道:“你……希望你不要怪我,你不願意我絕不會強求。隻要能遠遠地看著你,你這一生平安順遂就好。”


    深吸一口氣,沈妘道:“我不會怪你,反而是應該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隻是經曆過了欺騙,她也沒那個心去喜歡別的人了。


    安王很好,但是她承不起這份情誼。


    安王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下失落,還是擠出一抹微笑:“那……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因為怪我,不願意與我一同離開。”


    “能活下去自然是好的。”


    況且沈妤偷偷派人傳了消息給她,讓她答應和安王一起走。鬱瑄派人嚴格把手海棠居,沈妤想救人也難,和安王一起離開是最安全的。


    安王忍住不舍,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沈妘道:“殿下慢走。”


    出了太子府,安王一顆心還砰砰直跳。他以為沈妘會罵他,會厭惡他,沒想到她什麽都沒說。以前他把這份感情強行壓製在心中,覺得就像被一塊巨石壓著,就連呼吸都是極為沉重。可現在把一切說開了,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雖然沈妘拒絕了他的感情,可至少他對她的喜歡能見光了,這是個極大地進步。來日方長,他等得起。


    書房裏,鬱瑄還是忍不住砸了許多花瓶古玩。


    心腹長隨躲過滿地碎瓷,低聲道:“殿下,安王殿下出府了。”


    “知道了。”鬱瑄甩甩袖子,“他走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長隨回想了一下道:“安王好像很高興,就像……就像看到了什麽希望。”


    鬱瑄冷冷一笑:“這般迫不及待。也罷,我就成全他,我倒要看看他能堅持多久,是否真的能不改初衷。”


    他以為世上的男子都和他一樣麽,那麽喜歡見異思遷,利益至上?


    長隨賠笑:“安王哪裏能和殿下相比。”


    鬱瑄揮揮手:“叫談遠進來。”


    談遠是太子府護衛統領,也是鬱瑄的心腹護衛,對鬱瑄忠心不二。


    人來了後,鬱瑄與他交代了一番,睨著他道:“這件事至關重要,可不要辦砸了,否則孤唯你是問。”


    談遠抱拳:“殿下放心。”


    鬱瑄負手而立,望著窗外刺眼的陽光,過了一會才道:“去罷。”


    窗外,大片大片的海棠盛開,離遠了看就像一片紅雲,隨風飄蕩,搖曳生姿。又像嫵媚嫋娜的美人,笑盈盈的瞧著他。


    鬱瑄抬手探出窗外,折下一枝,在手中轉動著。花瓣層層疊疊,就像美人的衣服,穿在那人身上別有一番風韻。尤其是一雙眼睛婉轉生輝,瀲灩著柔情,可是在麵對他的時候,總是那般清冷。


    是沈妤。


    鬱瑄手指一用力,海棠瞬間零落成泥,淒豔的落在地上。


    心裏好像一把火在燃燒,他越發想得到皇位,屆時她將無處可逃。


    翌日,安王又去拜見了皇帝,然後又去看望程昭儀,到了傍晚時分才離宮。


    皇帝的病已是回天無力,翌日他習慣性地召見安王,要囑咐他一些事。


    突然,小內侍急色匆匆的闖進來:“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全公公低斥道:“怎麽慌慌張張的,在宮中當差這麽久,連規矩都沒學會嗎?”又看看皇帝形如枯槁的模樣,他道,“什麽事?”


    “安王殿下他……進宮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條毒蛇,咬死了安王的馬,安王不小心墜馬,被毒蛇咬了一口!”


    什麽?路上怎麽突然有毒蛇竄出來,好巧不巧的咬了安王?


    隻聽一聲巨響,皇帝掃落了床邊的瓷枕,又咳出一口血來。


    全公公忙跪下去,扶著他:“陛下,這件事說不定是傳言,奴婢這就遣人去打探……”


    皇帝毫無血色的臉氣的通紅,捶打著被褥:“逆子,逆子!朕……朕應該不顧一切殺了他才對!”


    他這完全是氣話,其實他很明白,鬱瑄羽翼豐滿,殺他談何容易?


    原想著給鬱瑄扣一個謀反的罪名,將紀家、嚴家、沈家、陸家一網打盡,對外宣稱太子和他們聯合一起造反,是件一舉兩得的好事。沒想到鬱瑄竟敢直接派人刺殺安王,先下手為強。安王一死,他就是唯一的皇子,他不做皇帝誰做皇帝?


    原以為景王的心黑手很得皇帝真傳,沒想到鬱瑄也不遑多讓!


    這幾個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狠毒!


    全公公跑到寢殿外,吩咐人去查清此事,又跑回來勸慰皇帝:“陛下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大景江山還要靠您啊。”


    皇帝呼哧呼哧的喘著氣:“把……把那個逆子給朕叫來!”


    屋裏伺候的人僵立在原地。


    全公公催促道:“沒聽見嗎,還不快去!”


    小內侍趕緊下去了。


    鬱瑄接到皇帝口諭,並未慌張,大搖大擺的帶著護衛進了宮。


    兩刻後,皇帝已經確定了安王死了的消息,在看到鬱瑄這張含笑的臉時,恨不得用瓷枕砸死他。


    “你這個孽障!”


    鬱瑄沒有上前:“我是孽障,父皇又是什麽,景王又是什麽?”


    皇帝瞪著渾濁的眼睛:“你還敢和朕提景王?!”


    鬱瑄給談遠使了個眼色,談遠直接將屋裏伺候的人打暈,在全公公沒有叫出聲時,直接砸暈了他。


    皇帝臉上的肉抽搐著:“你……你真是無法無天!”進宮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帶護衛,他是要公然造反嗎?


    鬱瑄淡淡一笑,語氣閑適:“看來父皇什麽都知道了,沒錯,阮昭容是我的人,景王是個替罪羊。但他後來造反可不是我逼他做的,他是被父皇逼的,走投無路,隻能殊死一搏。再者,他本就野心勃勃,想要做皇帝,死了一點也不無辜。他能爭皇位,我為何不行?”


    “父皇說我狠毒,難道你就沒有錯嗎?同是你的兒子,景王得到的寵愛自小就比我多,你還給他景王的封號,恨不得讓所有人知道你想讓他繼承大統,憑什麽?論出身論才幹,我一點不比景王差,你怎麽那麽偏心?你討厭廢太子,就算要從其他皇子中挑選繼承人,也該是我才對。立嫡立長,沒了廢太子,我就是長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我隻是想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有什麽不對?可你寧願扶持安王這麽無能人當皇帝,也不願意成全我,我不該怨恨嗎?”


    皇帝目眥欲裂:“你好,你真好。朕為什麽憎惡你,難道你不清楚嗎?朕一開始立你為太子的時候,的確想精心培養你,可你貪心不足,一刻也等不了,想殺了朕盡快登基,你這樣的逆子若是登上皇位,鬱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會安息!”


    鬱瑄仰頭一笑:“你隻說我,可你又好得到哪裏去?和養母暗通款曲,生下孽障,才是真正的令祖宗蒙羞!”


    “你……你……”皇帝惱羞成怒,偏偏又無法打死這個逆子,又接連咳出幾口血。


    鬱瑄好心道:“父皇,你就少說幾句話罷,兒臣還想讓你多活幾日呢。”


    皇帝大口喘著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給朕滾,滾!”


    “我知道父皇在想什麽,可惜你的計劃全部落空。為了大景江山,就算你對我有諸多不滿,也隻能隱忍,否則皇位就會落入旁支兄弟手上了。這不是你想看到的罷?”鬱瑄低笑,“難不成,你想把好不容易搶來的皇位還給德恭太子那一支?楚王可是活的好好地呢。”


    皇帝的喉嚨發出一陣陣轟鳴,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在皇帝滿是恨意的目光下,鬱瑄繼續道:“父皇未完成的事,我也會替父皇完成的,紀家、嚴家、沈家、陸家參與謀反,我會將他們一網打盡,誅滅九族,永除後患。當然,這是父皇的意思,就算引起眾怒,百姓唾罵的也是您。等我登基,就會為他們平反,贏得一個仁德的好名聲,百姓一樣會擁戴我。父皇別惱,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隻是四弟沒那個命謝過您的好意了。”


    皇帝的嘴唇翕動著,鬱瑄湊近了他些:“父皇說不出話就別說了。好了,時間不早了,兒臣也該告退了,畢竟陛下病重,太子應當監國,有許多事需要我處理呢。”


    說完,他給談遠使了個眼色,談遠立刻領著一個人進來,那人身穿內侍服侍,對著鬱瑄和皇帝行了一禮。


    鬱瑄笑道:“父皇,以後就由他伺候您了。”


    當然,繼續病重還是好轉,也是他說了算。


    出了寢殿,鬱瑄吩咐談遠:“把安王被毒蛇咬死的消息傳揚出去,屆時他們該明白,大景的主人應該是誰。”


    “是,殿下。”


    安王的死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就快要風平浪靜的時候,又在京城掀起了驚濤駭浪。


    先是鎮北王在回京路上遇刺,性命不保,再是有人趁著皇帝病重聯合起來造反。


    太子監國這幾天,不斷有人彈劾紀、嚴、陸、沈四大家族,太子無可奈何,讓人去查,果然,找到了人證物證。太子自然不會做出頭鳥,隻說此事茲事體大,要去請示皇帝,按照皇帝的旨意行事。


    很快,剛立下大功洋洋自得的陸行川被當場拿下,與此同時,太子按照皇帝吩咐,派禁軍去幾個家族拿人、搜查。


    至於鎮北王,昨天得到消息,鎮北王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卻仍是被扣上了謀反的罪名,太子立刻派人去北地接管那幾十萬大軍。


    當然,鬱瑄還有一個私心,他想用沈家逼沈妤就範。


    若沈妤答應嫁給他,他就放過沈家,屆時沈家依舊是定遠侯府,屹立不倒。


    可若她不答應,他就隻能除掉沈家了。


    鬱瑄篤定了沈妤看重沈家,正在宮中等好消息。


    這時,談遠匆忙趕過來求見。


    “怎麽樣?人都拿下了?楚王和寧安郡主可帶來了?”鬱瑄低頭把玩著一支簪子。


    談遠一張粗狂的臉滿是急切:“殿下,沈家人都跑了,楚王府也空無一人!”


    “你說什麽?”簪子被拍在桌子上,碎成兩截。


    “千真萬確,屬下帶人去往沈家,發現沈家人都不見了,貴重的東西也全被搬走,楚王府更是沒有一點活人氣。殿下,看起來他們是早有準備,早就料到會有今天,所以先逃跑了。”


    鬱瑄緊緊握著斷掉的簪子,恨聲道:“原來如此,我上當了!”


    他放走了沈妘和兩個孩子,沈妤沒有後顧之憂,所以就在楚王的帶領下,一起逃跑了。他們是如何逃走的,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他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派人去追了嗎?”


    談遠道:“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了,隻是……希望渺茫。”


    鬱瑄越想越氣,一拳頭砸在桌麵。


    沈妤,他真是對她又愛又恨!


    談遠小心地覷著他的神色:“那嚴家和陸家……”


    “先關押起來。”


    這時,又有人稟告,皇後要闖進皇帝寢宮。


    談遠道:“殿下,想來皇後娘娘是想替嚴家喊冤。”


    鬱瑄冷聲道:“吩咐下去,就說皇後娘娘憂思過甚,一病不起,需要養病,不能出宮。”


    這就是變相的軟禁了。


    前來稟報的人心領神會,立刻下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鬱瑄還想著沈妤的事,外麵又傳來消息,百姓發生了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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