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下了兩天,風吹楊柳,雨打嬌花,泥土的潮氣和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有一種奇異的清甜。


    屋子裏燃著檀香,香氣四溢,茶煙上空盤旋幾圈,在飄到窗邊的時候,瞬間消散。


    慕容珩正拿著奏本看,他似乎有些疲憊,揉了揉額頭,又起身把窗子關的嚴嚴實實,等他轉過身,發現榻上的人已經睡著的時候,不由搖頭輕笑。


    沈妤倚在榻上,右手還拿著書,卻是要掉不掉的樣子,長長的羽睫服帖在眼下,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她容貌不改,依舊是那般清嫵絕豔,但又比以前多了幾分溫柔,在這個溫暖的房間,顯得格外靜謐安然。


    慕容珩看了她一會,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她手中的書抽出來,為她蓋上一張毯子。忽而,她眼睛動了動,慕容珩緊張的屏住呼吸,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吵醒她的時候,她卻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睡。


    慕容珩啞然失笑。


    人人都說,太子妃性情溫柔,待人寬厚,再加上生的傾城絕色,難怪太子會被她迷的神魂顛倒,隻肯守著她一個人,不肯讓別的女人近身。可誰又知道,太子妃私下裏多麽“凶悍”呢。


    若在別人家,定然無法忍受妻子這般霸道、善妒,可是他樂在其中。她隻屬於他一個人,同樣的,他也隻屬於她。


    終於忍不住,他在她臉頰輕輕落下一吻,在看到堆積如山的奏本時,大感頭疼,認命的去處理公務。


    不知怎麽,沈妤近來總是覺得勞累,愈發嗜睡,是以沒一會就進入了夢香。


    朦朧之中,她好像從白日睡到了黑夜,恍惚中,她看到一座熟悉宮殿。燈火與星空交相輝映,整個宮殿亮如白晝,琉璃瓦如白日陽光下一樣璀璨奪目,流光溢彩,地上鋪著的金磚光可鑒人,柱子上的蟠龍展翅欲飛。


    大殿外的台階上,站著一男一女,身著龍袍和鳳袍,那麽尊貴和高傲,睥睨眾生的模樣,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她心頭一顫,仔細走近辨認。


    這兩人,不正是景王和沈妗嗎?不,應該是已經做了皇帝和皇後的景王和沈妗。


    而台階下,被眾多禁軍押解跪著的男子,不是陸行舟又是誰呢?


    默然許久,才聽到他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後,啞聲道:“為什麽?”


    沈妗掩住眸子裏的心虛,看向景王:“這個麽,你就要問陛下了。”


    陸行舟依舊執拗的問她:“為什麽?”為什麽欺騙他,背叛他?他對她一往情深,為了她,他欺騙沈妤的感情,害死沈妤,還把從不參與奪嫡之爭的陸家拖下水,現如今,卻被喜歡的人兔死狗烹。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他根本就不敢相信。


    景王麵無表情,眼中閃過一抹譏誚:“你到底是什麽身份,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你以為,我為什麽要留著一個禍患?”


    出身,是陸行舟永遠抹不去的汙點。他的心狠狠一痛:“原來你們早就知道。”


    景王笑而不語。


    “可即便如此,我也從未想過要爭奪皇位!反倒是我為了幫你登上皇位,盡心盡力。景王,你真是卑鄙無恥!”


    景王也不生氣,淡淡笑道:“若論起卑鄙無恥,你也不遑多讓。沈妤那麽喜歡你,可是你呢,做了什麽?”


    陸行舟閉眼沉思許久,再睜開眼睛,滿是怒火,直要將沈妗燃燒殆盡。


    “是你,是你一直在我麵前說,是沈妤仗勢欺人,才使得你無法嫁給我,我才會怨恨沈妤,怨恨沈家大房……”


    沈妗生怕他當著景王的麵說出什麽不該說的,冷笑著打斷:“這能怪誰,還不是怪你自己蠢?我心裏的人一直是陛下,是你會錯了主意,自以為天下女子都該愛慕你。你太自以為是了,隻可惜了沈妤,哎……”


    陸行舟怔然許久,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是怒極,又似乎是自嘲,笑著笑著眼淚都流出來了。


    景王沒再廢話,揮揮手,包圍著他的禁軍舉著鋒利的槍頭齊齊刺進他的身體,瞬間鮮血迸流,染紅了他一身青衣,鮮血在光滑的磚麵肆意流淌,一直流到沈妤腳下。


    萬箭穿心,慘不忍睹。


    沈妤退後一步,抬起眼睛,恰好與陸行舟那雙絕望的眼睛對視。這一刻她有種錯覺,陸行舟看到了她。


    就在他栽到在地的前一瞬,他突然朝她伸出手臂,語聲喃喃。


    阿妤……


    沈妤有些駭然,抬起眼睛,看著高台上麵帶笑容的兩人。


    “陛下,咱們該如何向陸家交代?”沈妗看到陸行舟死去,一顆石頭落了地。


    景王笑了:“放心,朕早有準備。”


    沈妗笑容一滯,不知為何,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景王揮揮手,一個內侍捧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快步上前:“陛下。”


    “宣旨罷。”


    “陸行舟不臣之心已久,假借稟告公務之名,行暗殺天子之事,並且勾結皇後沈氏,收買侍衛內侍一幹人等,意圖謀朝篡位。今朕已查明真相,將陸行舟繩之以法,按照大景律法,陸家當誅九族。同謀沈氏,即日起廢除後位,賜死。沈序、呂氏為廢後沈氏之父母,定然全部知情,即刻派人捉拿歸案,著刑部、大理寺嚴審陸行舟、沈氏謀逆一案。欽此。”


    沈妗如遭雷劈,身子踉蹌了一下,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一雙手死死拽住景王的龍袍。


    “陛下,您怎麽能這樣做?你明知我心裏……”


    “住口!”景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一邊吊著陸行舟,讓他為你賣命,一邊想著嫁給朕做皇後,將朕玩弄於股掌之中,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可惜,朕不是陸行舟那種傻子,你是什麽人,朕看的一清二楚。你這種女人,也配陪在朕的身側,坐著皇後尊位嗎?”


    “陛下,你不能這樣對我!”沈妗聲嘶力竭,淚流滿麵,“即便……即便我騙了陛下,可我都是為了您的大業啊。”


    “為了我的大業?”景王嗤笑,一把甩開她,“我看,你是為了皇後的寶座罷?”


    他似乎早就厭棄了她,懶得再和她多說一句,轉身就走:“帶下去罷。”


    “陛下,陛下——”沈妗被人拖下去,不死心的大喊。


    看到這一幕,沈妤輕歎一聲。


    狡兔死,走狗烹。沈妗費盡心機,可曾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她早就知道景王是什麽人,依舊要為了皇後寶座拚搏,結果,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隨著慘叫聲越來越遠,她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迎著寒風獵獵,站在城牆上,她身邊站著的,則是一臉凝重的景王。


    “不好,慕容國的大軍攻上來了!”


    黑雲壓城,狂風大作,好像刀子一般在人的臉上切割著,不知下一刻,是否會是漫天大雪。


    城牆下,聚集了慕容國的千軍萬馬,為首的那名男子,騎著高頭白馬,身穿白色戎裝。俊朗的容貌,溫潤的眸子,由內而外散發的矜貴之氣,卻是不掩上位者的威嚴。


    “是你,竟然是你!”景王怒火中燒,“楚王,你沒死?”


    元驍在慕容珩身邊,大聲喊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我們慕容國的太子殿下。”


    “太子?”景王握緊了雙手,“楚王怎麽會是慕容國的太子?”


    元驍揚眉:“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你隻需要知道,我們來取你的狗命!”


    說完,他揮揮手,無數將士張弓搭箭,衝上城樓。一時間,戰火又起。


    實際上,自慕容國和大景開戰以來,大景節節敗退,很多地方官員都是不戰而降,最終,慕容國大軍來到了大景京城。


    不用想也知道,大景如今是強弩之末,這一戰必敗無疑。


    景王心知大勢已去,看著前麵混亂的廝殺,轉身倉皇逃走。


    慕容珩勾起唇畔,抬起手,元驍將弓箭遞到他手中。


    就在景王的身影要消失的時候,聽到箭氣裹挾著寒風的聲音。景王背部中箭,直直撲倒。慕容珩不緊不慢,再次張弓搭箭,這次兩箭齊發。景王的脖子和背部又多了兩箭,原先他還在掙紮,這次是徹底爬不起來了。


    慕容珩抬頭,不知何時,天上飄起雪來,漫天大雪瞬間籠罩整個京城。朦朧間,仿佛那抹倩影出現在他眼前,他抬起手,幾片雪花落於掌心,少傾融化成水。


    他的表情似悵然,是悲慟,喃喃道:“阿妤,這次我是真的為你報仇了。”


    北風淒厲的呼嘯,卷起大雪。血流成河,不知何時被大雪覆蓋。大雪紛飛,阻隔了他的視線,什麽都看不到,唯有那人的笑容,好像越發清晰……


    他突然調轉馬頭,飛馳而去,元驍在後麵大喊:“殿下——”


    風在耳邊拂過,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過了許久,他來到寧國寺,翻身下馬,衝入一間禪房。


    禪房供奉著佛祖,香火燒的很旺。空明大師睜開眼睛,笑道:“你來了。”


    “她還好嗎?”慕容珩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明空大師抬手一指:“你再不來,她的屍身就要腐爛了。”


    慕容珩跪在一張棺木麵前,一個紅衣女子躺在裏麵,已然是渾身僵冷,沒有呼吸。


    他手指顫抖,揭開她臉上的帕子,入目處再也不是她鮮活的麵容,而是縱橫交錯的傷疤。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棺木上,無聲的痛哭。


    明空大師歎了口氣:“你可想清楚了?”


    慕容珩又看了她一會,走到明空大師麵前,跪下:“求大師幫我。”


    “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譴的,施法者也要殞命。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死了沒關係,可是你真的決定好要這麽做了嗎?你如今是一國太子,將來還會是天下的主人,為了一個女子舍棄一切,真的值嗎?”


    慕容珩笑了,語氣堅決:“沒了她,我要這江山又有何用,還不是行屍走肉、孤家寡人?大師不必再勸,盡管施法。”


    明空大師道:“你可知你要受多大的折磨,‘生不如死’四個字,可不是簡單說說的。”


    “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逆天改命。”


    “好,既然你堅決如此,我也隻能幫你。但是有句話我要告訴你。”明空大師神色鄭重,“即便再有來世,你不會記得你為她做的這些,她愛的依舊不是你,她也永遠不會知道你為她做了什麽。這樣,也值嗎?”


    慕容珩看了眼沈妤,笑容裏滿是幸福:“我相信,老天不會對我這樣殘忍。”


    “也罷,既如此,我就不再勸了。”


    “何時施法?”


    推開窗子,明空大師看了看天色:“明日子時。”


    明空大師早早準備好施法需要的一應事宜,很快到了第二天夜裏子時。


    昨天一場大雪,今天天已放晴,一輪圓月高掛枝頭,天地間灑滿星輝。


    沈妤的屍體就放置在冰天雪地,皎潔的月色映照在她的臉上,襯得那刀疤越發猙獰。而慕容珩絲毫不嫌棄,癡癡地望著她。


    “好了,要施法了。”明空大師拿著一個白玉瓶,“要取你的心頭血,裝滿這個玉瓶。隻這一樣,你就要丟掉半條命,更何況,我還要分離你的血肉,取出你的骨頭,做成法器。當然,我會保住你的命,讓你清醒的承受這種痛苦,還要在外麵晾曬七七四十九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樣你也願意?”


    慕容珩毫不猶豫的點頭:“我願意。”


    “既如此,那就開始罷。”明空大師丟給他一把刀。


    慕容珩接過刀,來到沈妤麵前,伸手撫著她的臉,如同對待一個易碎的珍寶,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聲音溫柔如春風:“阿妤,等我。”


    他用刀分別取下他和沈妤的一綹頭發,打成結,放到沈妤的棺木裏。


    下一瞬,聽到刀沒入皮肉的聲音,血流如注。


    沈妤看著這一幕,心痛的無以複加,她駭了一跳,下意識要開口阻止,可是卻說不出一句話。她嚇的退後一步,猛然驚醒,卻落入一個寬闊溫熱的懷抱,那人就像哄孩子一般拍著她的脊背。


    “怎麽,做噩夢了?”慕容珩給她擦了擦額頭冷汗。


    沈妤一下子握住他的手:“阿珩。”


    “我在,怎麽了?”慕容珩清泉般的眸子格外溫柔。


    沈妤搖搖頭:“好像……是做了什麽夢。”


    “什麽夢,把你嚇成這樣?”


    沈妤回憶了一番,可就像被人抽掉了記憶,什麽也想不起來。怎麽會這樣?她明明覺得身臨其境,就像真實發生過的。


    “不知怎麽,我就是記不起來了。”


    慕容珩把她抱到床上:“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還困嗎,要不要再睡一會?”


    沈妤不發一言,凝視了他一會,突然緊緊抱住他。


    慕容珩挑眉,順勢摟住她:“這麽喜歡我,大白天投懷送抱?”


    他這樣說著,唇在她耳邊,頸側摩挲巡回,氣息灼熱,讓她心頭一顫,身體也軟了下來。


    “阿珩……”


    溫香軟玉在懷,還有心愛之人在耳邊軟語呢喃,他纏的她更緊,手也不老實起來。


    突然,她臉色蒼白,一下子推開他。慕容珩嚇了一跳,急聲道:“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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