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定門出來,劉鴻漸一路向東南方向走,他打算摸到農民軍後方先查看地勢,然後再見機行事。


    安定門外是一個叫白羊村的破敗村子,之所以叫破敗村子,是因為劉鴻漸經過村子時,竟沒有見到一個活人,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惡臭,醫學院畢業的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氣味——屍臭味,看來曆史所說不假,明末時的鼠疫果然十分猖獗,劉鴻漸以袖子掩麵,拖拉著一杆長槍快速的穿過無人村。


    明末時的農民軍一直以來都扮演著一個奇怪的角色,他們雖然人多勢眾,但戰鬥力卻很底下,號稱五十萬的大軍裏,真正能戰鬥的頂多也就二十萬,其餘的多是貧弱的老幼以及婦女,是的沒錯,農民軍們打仗都是拖家帶口的,什麽七大姑不大姨都跟隨大部隊轉戰(逃亡)全國各地。


    剛開始時,明軍幾千人追著幾萬農民軍打那是常有的事,而李自成同誌也是多次被打的隻剩幾個人,鑽進深山裏貓倆月,出去旗杆一紮,大呼一聲:“打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於是乎吃不飽穿不暖的平頭百姓們蜂擁而至,農民軍卷土重來,而常年幹旱的西北各地幾乎全是難民,李自成從來不缺兵源。


    然而鼠疫傳播極為迅猛,到了1644年,已傳播到京城地區,北京周邊的村莊十室九空,無人收斂,因為敢於收斂者都死了,甚至一些大戶人家全家死絕,有貪財的人進去搜刮錢財,竟沒等出去已經倒下,鼠疫之凶,可見一斑。


    北京的守軍也死傷慘重,二十餘萬京軍死傷的隻剩五萬多羸弱的士卒,同樣遭殃的還有數萬匹軍馬,致使大明守軍隻能死守北京,坐以待斃,而李自成張獻忠一南一北,把大明王朝架上了火爐,燒殺搶掠,肆無忌憚。


    劉鴻漸趴伏在距離李自成軍幾百米外,遠處一排軍士懶洋洋的站著崗,他們並不擔心明軍偷襲,戰馬死傷殆盡北京城內的守軍已經失去了野戰能力。


    從身上掏出一塊硬邦邦的大餅,大餅烘幹後可以長期儲存,是大明士兵長途急行軍時必備的軍糧,從兵部領取裝備時劉鴻漸順帶捎上了一塊幹糧,小心的掰下一塊塞進嘴裏,嘶——真特麽夠硬呀!劉鴻漸捂著被硌的生疼的牙齒押了一口水。


    少傾,兩輛馬車從營盤中徐徐行來,馬車上用粗布蓋著些什麽東西,出了營盤後右拐時,劉鴻漸赫然看到馬車尾部整整齊齊的大腳,腳是光著的,陽光照耀下顯得甚是刺目,想來農民軍們也深受鼠疫之害,李自成也真夠狠,人都死了還把衣服都給扒了,劉鴻漸誹謗了一句。


    他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現在是初春天氣還沒轉暖,幾十萬的農民軍即使可以四處搶掠,但明末時所有的百姓幾乎都處於吃不飽穿不暖的瀕死狀態,又從哪裏搶那麽多的衣物錢糧。


    北方近年來大旱,雖不知為何前天突然電閃雷鳴,天降大雨,緩解了多日的旱情,但由於附近多個村莊幾乎死絕,屍首無人收斂,大雨過後,疫情反而更加嚴重了。


    馬車每隔半小時就會從軍營中出來個一兩輛,劉鴻漸大致估算了一下,按照這個速度,不用打,六個月後李自成軍就無可戰之人了,但是,北京那時也許已經是空城了。


    劉鴻漸在草堆裏趴伏了許久,直到黃昏時,才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慢慢的朝著馬車行進的方向跑去。


    大概走了十分鍾,距離營盤三裏外,映入眼簾的是一堆堆土堆,各土堆上都插著個象征著農民軍的旗子,還有幾個挖了一半的土坑,想來是為了接下來的屍體準備的。


    不一會遠處又趕來兩輛車子,見狀劉鴻漸趕忙跪在一個土堆前嚎啕大哭。


    “表姑父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怎麽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不對,怎麽能讓黑發人送白發人啊!”


    “前麵咋回事?誰在那哭?”牽著馬走在前頭的馬夫回頭問了句。


    “快點走,俺們過去看看。”後麵押隊的兵士喲嗬一聲。


    夕陽西下,陽光揮灑在一排排屍體上,顯得格外刺眼,隻要有口飯吃,百姓就不會造反,華夏的百姓算是最好養活的了,但問題是吃不飽,唉!這該死的饑荒,這該死的戰爭!。


    “大兄弟,恁是哪個營的?怎麽跑到這裏來哭?”一個麵容憨厚的操著河南口音的壯年民兵拍了拍劉鴻漸的肩膀,關切的問道。


    “啊!我的表姑父呀”劉鴻漸哭的更傷心了,邊哭邊雙手錘地,以示心中之悲痛。


    “可是恁的親戚死了?唉!前幾天俺的小侄子也鬧了瘟疫走了,俺老李家眼看就要斷後了……”說到傷心處,約莫四十的憨厚漢子竟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哭了起來。


    劉鴻漸傻眼了,這怎麽說哭就哭呀,搶戲呀!還沒待劉鴻漸做出反應,邊上隨行的民兵邊招呼起來。


    “我說老李,你哭啥?誰家還沒個鬧病死的,趕緊來幫把手,把這些屍首埋了好回去交差!”領頭兵士司空見慣似的大喝道。


    憨厚漢子木訥的應了一聲站起身,拍了拍劉鴻漸的肩頭,撿起把鐵鍬開始挖坑。


    “小夥子,你是哪位大人手下,怎地一個人跑這裏來?”民兵頭目見手下們都在賣力的幹著活,便開始偷起懶來徑直走向了劉鴻漸。


    “回大人話,小的…小的姓張,小名叫張二狗子,家人都得瘟疫死了,隻剩我的表姑父與我相依為命,之前一直跟著表姑父走南闖北,如今他……他也得了瘟疫離我而去,現在…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說著劉鴻漸又扯著嗓子準備開始表演。


    “還沒從軍啊,今年多大了?”等劉鴻漸哭的差不多了,頭目擺手製止了二狗子的即興表演。


    “小的今年剛過十五!”


    “嗯?看著不太像啊,說小了吧!”李自成規定,跟隨部隊的男丁,年過十五就必須從軍打仗,打仗多危險啊,農民們也不傻,很多人瞞報年齡在軍營後方混吃混喝。


    “回大人,小的今年真的剛過十五,隻不過長的有點著急了,不信你問我表姑父!表姑父,啊!表姑父你怎麽就走了呀!留下我一個人……”見民兵頭目皺起了眉頭,劉鴻漸暗罵一聲麻煩,這古代人也不好忽悠啊!


    “行了行了別哭球了,以後就跟著我幹吧,隻要好好幹就有飯吃,快過來幹活!”


    天色漸暗,劉鴻漸左手提溜著長矛,右手扛著鐵鍬東張西望的跟著馬車進了軍營,本來還想著多了一個人會被盤問呢,可值守的兵士看都沒看他一眼,甚至捂著鼻子轉過了身像見到瘟神一樣,這讓劉鴻漸見識了農民軍戒備鬆散的同時也大鬆了一口氣。


    一路上那個憨厚的漢子給他介紹著他們的工作,漢子叫王大錘,河南人,李自成經過河南時,餓的走投無路的王大錘加入農民軍,但由於手腳笨拙,最後被分配到後勤兵裏,他們目前的唯一工作就是埋死人,每天與感染了瘟疫的死屍打交道,不禁待遇是最差的,而且還不受待見,兵營裏的其他人見了他們都是躲著走,原因很簡單,怕被傳染,事實上跟他一起埋屍體的農民兵已經死了好幾個。


    到了吃飯的時候,劉鴻漸跟在王大錘身後,邊走邊觀察著哪個是帥帳。


    “大錘哥,哪個是闖王大人的帥帳?”劉鴻漸小心翼翼的問。


    “在北頭呢,管那個弄啥,俺跟你說,一會領飯一定要跑的快,不然就沒吃的了。”王大錘邊走邊說。


    “啥?”前方銅鑼一響,劉鴻漸還沒來得及追問,王大錘發了福的身子就如離弦的箭一樣衝向火頭軍,完全看不到平時一拐一拐的模樣,劉鴻漸楞了一下也忙跟著王大錘向火頭軍跑去,四周的兵士也一改生無可戀的樣子,蜂擁著向一個方向飛奔,果然是民以食為天呀!劉鴻漸邊跑邊想。


    片刻後——


    “跟你說了,要快要快,你這個小子比俺年輕,咋還慢的不如個驢!”王大錘手裏握著兩個黑乎乎的饅頭狀的東西,有些不舍的聞了聞,遞出去一個。


    “給你,記得明天搶到還給俺!”樸實的王大錘即使自己吃不飽,仍然不忍看著剛結識的小戰友餓肚子。


    劉鴻漸麵帶感激的接過黑饅頭,心想,怪不得這家夥在如此艱難的環境裏還能把身體吃的發福,果然都是人才呀!


    黑饅頭非常難吃,雖然他老劉家過的也很苦,但怎麽著還能喝上一碗粳米粥,這黑饅頭算是啥,還限量每人隻能取兩個,咬了一口劉鴻漸便吐了,沙子,樹皮,草根,麥糠,嗯應該還有紅薯,這是什麽鬼東西,一邊吐一邊還念叨著。


    “唉!小子你幹啥,這可是俺拚了命才搶到的,你不吃還給俺,別浪費!”見劉鴻漸竟然暴殄天物,王大錘一下子急眼了。


    “大錘哥你幹啥?我剛才是被噎著了,說好了明天還你,哎——這是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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