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垠的月光拋灑海麵,放眼望去,皆是暗茫茫一片。


    由西伯利亞和蒙古高原冷高壓形成的大風在海麵上持續的肆虐著,三艘巨大的蓋倫船在暗夜的海風中搖曳,猶如落葉般無助。


    “嘔——”三艘蓋倫船中,中間的旗艦裏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


    “老爺!老爺你是不是又要吐了?”牛大棒槌彈簧般從一個艙室跑到劉鴻漸所在的屋子裏。


    劉鴻漸捂著嘴瞪了一眼牛大棒槌,在牛大棒槌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跑向甲板。


    “嘔——”劉鴻漸趴在船舷上向大海傾吐著胃裏的所有存貨。


    “老爺呀,你說你暈船的如此厲害,幹嘛不早說。


    在山海關待著不挺好的嘛!幹嘛非要跑到這海上……


    俺看著這黑乎乎的海就心裏不踏實~!”牛壯一邊給劉鴻漸捶著背,一邊開啟了碎碎念模式。


    “閉嘴!你以為老子想啊!嘔——”劉鴻漸話還沒說兩句,胃部翻湧又是一陣嘔吐。


    三分之一刻鍾以後,劉鴻漸虛脫了!


    這才是第一晚,他無力的躺在屬於自己的最大的一間艙房,無神的看著艙房頂部。


    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身體綁縛在小小的木床上,否則不出片刻,他便會被巨大的顛簸甩到地板上,然後像蘿卜般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這一夜,失眠的不止是偉大的督師大人。


    事實上,對於後世大名鼎鼎的大明敢死隊來說,他們的第一次海航簡直可以用丟臉來概括。


    在三艘蓋倫船的巨大貨倉裏,每條船裏沙丁魚罐頭般足足擠著上千的士兵,這些士兵大多來自京畿以北的地區,十個裏基本有八個都是旱鴨子。


    “嘔——”


    “嘔——嘔——”


    “嘔——嘔——嘔——”


    ……


    貨艙裏到處是密密麻麻的士兵,有蹲著的,有躺著的,每隔一片區域放著一個木桶,一堆暈船的北方漢子圍著個木桶大吐特吐。


    貨倉可不比頂部的艙房,就算是嘔吐也不可能有時間穿越一排排的士兵跑到上部的甲板。


    事實上真要想出去不知道要踩到多少人的身體,又要被顛簸的船摔倒幾次。


    密閉的環境裏臭腳丫子味兒、帶著酸味的嘔吐物的味兒混雜,有幾個年紀小些的千戶所士兵幾欲被熏暈。


    真叫個風聲、浪聲、嘔吐聲,聲聲入耳,汗味兒、酸味兒、臭腳丫子味兒,味兒味兒銷魂。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起碼對於來自關寧軍的數百大漢來說,他們覺得這些袍澤身子骨太弱了。


    他們不明白這些袍澤為啥要把吃到肚子裏的糧食吐出來,對於他們來說,這太浪費了!


    關寧軍的頭頭闊端以百戶之職尋得了貨倉的一個角落,此時此刻正悠閑的打著呼嚕,他睡的香甜,不時還吧唧吧唧嘴伸出手撓一撓滿是黑毛的胸口。


    在三艘巨大的蓋倫貨船裏,三千悍不畏死的大明士兵努力的強撐著,好在有來自陸地的西北風助攻,他們隻需要一日兩夜便能到達目的地。


    這隻是十七世紀中葉的一個縮影。


    此時此刻,大明的勇士們所煎熬的,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在一個被稱作非洲的地方,一個不同膚色的人種已經經曆了兩百多年。


    “大人!那個叫馬拉基的色目人船長真的靠譜嗎?別陰溝裏翻了船!”常鈺敲了敲門進來表示自己的擔憂。


    他是船艙裏僅有的幾個不吐的將官,整個蓋倫船裏,除了劉鴻漸外,即便是參將、遊擊、千戶級別,也隻能是幾將官共用一個艙房。


    “這事兒不用擔心,你啊不要總是把色目人看的如此不堪,他們也不傻,能活著當然不會自己找死。


    派些機靈點的兄弟盯死了就行!”


    劉鴻漸感覺自己虛弱極了。


    “還有,沒事代我多下去看看兄弟們,讓那些色目人想法子給貨倉通通風!士兵們可以分批次的到甲板去透透氣。


    有任何士兵身體不舒服或者有受不了的情況,馬上報與本候,給他們專門的艙房。”


    雖然不用長時間的遠航,但他必須想辦法最大限度的保持士兵們的戰鬥力,因為很有可能,一下船他們便要投入戰鬥。


    “是大人,您的身體還好吧!”常鈺見船長大人一臉的蒼白,不禁有些擔心道。


    “沒事,隻是剛開始不適應,現在是什麽時間了?”


    “馬上卯時了,大人!”


    “天快亮了呀,這一夜可真是難熬……”


    二人在艙室裏攤開地圖,仔細分析著登陸地點的地形,討論著下了船後的主攻方向。


    艙壁上的油燈搖曳,轉眼半個時辰過去。


    “老常,走,去甲板上透透氣!”劉鴻漸突然道。


    估摸著天差不多亮了,不知是胃裏的東西已經吐無可吐,還是身體已經逐漸適應,劉鴻漸感覺仿佛沒那麽難受了。


    常鈺起身扶著劉鴻漸慢慢的來到甲板,雖然天氣還有些冷,但甲板上早已坐滿了受不了貨倉氣味兒的士兵。


    “侯爺來了!”


    “快給侯爺讓讓地方!”幾個士兵張羅著。


    “兄弟們都辛苦了,還能撐得住不?”劉鴻漸來到甲板中央,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說道。


    “侯爺,大多數兄弟們都是第一次坐船,更是第一次到這海上,一時難免有些不適應,不過好在再堅持個一日夜便能上岸,放心吧,沒問題的!”


    一個來自神機營的紅褲子兵搭腔道,大夥兒們也漸漸的適應了接地氣的督師大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與督師大人交談著。


    大風隨著黎明的來臨,竟奇跡般的停了下來,隻餘微風習習,吹拂著粼粼的海麵。


    一幫子北方爺們兒侃天侃地侃空氣,在甲板上倒也其樂融融。


    不多時,一絲霞光自東方的水天相接處展露,甲板上的將官突然都集體沉默,皆是全神貫注的凝視著這奇景。


    初時隻有一絲,片刻後一絲變成一角、一角變成半圓,繼而如輪的旭日躍升而出。


    金色的朝陽普照在海麵上,普照在船舷上,普照在士兵們的臉上。


    這一刻時光是如此靜謐,所有的士兵都被海上極美的朝霞所震撼。


    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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