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 入目所及之處的大紅喜色被喜燭染上了一層暈黃, 顯得分外旖旎。


    景昀倚在床頭,看著枕在臂彎中已經沉沉睡去的新娘,雖然小腹中的熱意已經泄過一次了, 卻非但沒有減去分毫,反倒又有抬頭的跡象。


    許是有些熱了, 寧珞動了動,手臂從錦被中伸了出來, 淘氣地放在了景昀的胸前, 那中衣的衣領被她這樣一動歪斜了下來,露出了半截豐盈。


    若是手掌覆上去,不知道是不盈一握還是呼之欲出呢?


    景昀的腦中閃過一絲念頭, 卻又趕緊止住, 把目光落在了那筍芽般的嫩手上。


    然而這不看還好,一看更是熱意湧動, 方才他懸崖勒馬, 正是這柔荑包裹住了他,讓他享受到了這世上最美妙的歡愉。


    緋紅的雙頰、唇間的輕喃還有緊閉雙眸時微微顫動的睫毛在他眼前掠過,他暗道不妙,隻好屏息凝神,在腦中念了兩遍清心咒, 又拚命想了些不相幹的事,這才將這躁動壓製了下來。


    男兒一諾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寧珞的確還是年幼, 若是二人歡/好,隻怕會對寧珞的身體有所損傷,隻不過再等上三四個月罷了,並不是什麽難事。


    他剛要熄滅燭火,忽然瞧見寧珞的脖子上掛著一塊玉牌,玉牌透著柔潤的光,麒麟和蓮花的圖案精美,尤其是蓮花處仿佛滲入了血色,點點嫣紅分外惹眼。


    景昀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將那玉牌拿在指尖摩挲了片刻,居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可他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帶著這分狐疑,他徐徐進入了夢鄉。


    “你們都騙我!她沒有死,她不可能死!我來救她了,她怎麽可能會死!”


    “我要這天下有何用?能換她活過來嗎?”


    “誰害死了她,我定要讓他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們都錯了……錯了……”


    好些的聲音在四周響了起來,聽上去都很熟悉,語聲中包含著極致的痛苦,讓景昀幾乎感同身受,可他茫然四顧,卻找不到誰在說話,隻看見一名白衣女子毫無生氣地躺在一張大床上,四周白紗飛舞,身旁一灘血觸目驚心。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衣女子不就是珞兒嗎?珞兒怎麽會躺在那裏,明明她就在自己的身旁!


    “珞兒!珞兒是你嗎?你怎麽了?”他朝著那白衣女子跑去,卻發現前麵好像有一堵看不見的牆擋住了他的身形。


    身旁傳來了一聲歎息,他迅速地回頭一看,卻見寧珞站在他身旁,神情哀淒。


    “珞兒,”他又驚又喜伸手便去抱她,“還好你沒事!”


    然而他的手卻落了個空,寧珞飄然退了開去:“景大哥,原來你都是騙我的,你喜歡的不是我,我要走啦……”


    景昀渾身冷汗,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燭火依然在閃爍,偶爾傳來了“劈啪”的爆芯聲,窗外依然是夜色深重。寧珞在旁邊睡得正香,想來此刻正在做什麽美夢,嘴角掛著一絲淺笑,不過她的睡相不佳,被子都被踢掉了,露出了大半個身子。


    景昀替她掖好了被子,卻見寧珞又蠕動了起來,隻好抱住了將寧珞牢牢地抱進了懷裏。


    寧珞身上有股好聞的清香,不經意地縈繞在四周,景昀放鬆了下來,又重新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得很香,醒來天色已經大亮,他一低頭正好瞧見寧珞也醒了。


    兩人四目相對,寧珞的臉龐微紅,羞澀地避了開去:“景大哥,該起了。”


    景昀捧住了她的臉,啞聲道:“珞兒睡得還好嗎?我一晚上都沒睡好。”


    寧珞瞧著他的確眼下有些青黑,不由得擔憂地問:“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是啊,原來珞兒晚上會說夢話,還打呼嚕磨牙。”景昀取笑道。


    寧珞嗔了他一眼:“我還道景大哥是光明磊落之人,卻原來也愛胡說八道,怎麽青竹她們從來沒有提起過,我看是你打呼嚕磨牙才是。”


    景昀俯身銜住了那嬌豔的唇瓣廝磨了一番,隻把寧珞吻得嬌喘連連這才鬆開了唇,低聲笑道:“我隻在你一個人麵前胡說八道。”


    兩人膩在一起又說了會情話,這才起來叫了人。


    屋外的婢女進來伺候洗漱,青竹和紫晶是陪嫁丫鬟,自然不會缺席,而四葉和瓔香也在,見到景昀都齊齊躬身行禮叫了一聲世子爺。


    “這兩個是我特意遣了人調/教的,四葉會些功夫,瓔香擅長藥膳,她們倆在你身旁,進進出出我也可放心些。”景昀指著那兩個婢女道,“你們兩個要盡心伺候夫人,若有什麽閃失,定要重罰。”


    景昀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肅,四葉和瓔香早已習慣了,齊齊應了一聲,垂首站在了一旁,顯然規矩很重,綠竹和紫晶不免有些害怕,這替寧珞洗漱的手都有點顫抖了起來,盆裏的水灑了幾滴到了外麵。


    景昀顯然有些不太滿意:“我來吧。”


    綠竹鼓起勇氣拒絕:“這怎麽行,這是奴婢們的分內事,世子歇著就是。”


    景昀還要說話,寧珞柔聲道:“你還是快些自己洗漱換衣吧,別誤了向祖母、爹娘請安才好。”


    陶安大長公主、定雲侯府的老夫人篤信道教,自老侯爺去後一直居住在侯府後院的小道觀中,道觀中供奉著三清聖人,旁邊是一進廂房,布置得甚是簡樸厚重。


    寧珞和景昀到的時候,內廳中的人都已經齊了,正中間坐著的正是陶安大長公主,她是盛和帝的姑姑,眉宇間依稀和盛和帝有那麽幾分相似。今年已經五十開外的大長公主滿頭銀發,眉峰如劍薄唇緊抿,顯然年輕時是個性格剛烈、果斷專行的婦人。


    而定雲侯景晟和夫人俞明鈺坐在大長公主的下手,景晟雖然是一名文官,氣質卻和寧臻川大相徑庭,一張端正的國字臉,濃眉大眼,身材魁梧,眉間的川字深刻,顯然是平時多思多慮,唯有笑起來時方有幾分親和之氣。


    一旁的侯夫人一看便是久病之體,身形消瘦滿麵病容,無力地倚在身後的靠墊上,一旁還有個婢女輕輕地幫她揉捏著額頭,想來是有頭痛的宿病。


    大長公主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美貌女子,約莫三十不到些,寧珞聽景昀提起過,這是景晟的侍妾名叫青娘,是俞明鈺的陪嫁丫頭,而青娘旁邊坐著一名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和一名和十二三歲的少女,便是景昀的弟妹景錚和景曦,這弟妹都是俞明鈺所出,青娘並無子嗣,又十分盡心照顧俞明鈺和弟妹,因此俞明鈺和景晟對她很是敬重。


    一見景昀,景錚立刻眼前一亮,樂不顛顛地便從椅子上跳下撲了過來:“大哥,大哥你怎麽才來,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寧珞的臉頓時一熱,心裏有些不安了起來,她身為新婦,理應早些到場,卻被景昀耽擱了不少時間,不知道這些長輩會不會心裏不舒坦。


    景昀一下子把景錚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景錚快活地尖叫了一聲,青娘慌忙迎了上去叫道:“世子小心些,可不要摔了錚兒。”


    “大哥再來一下。”景錚的臉興奮得通紅,卻猶自不肯下來。


    景昀又舉了兩下才將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腦袋道:“沒規矩,叫嫂嫂了沒?”


    “嫂嫂。”景錚顯然很聽景昀的話,脆脆地叫了一聲,又仰臉瞧著寧珞,一雙眼滴溜溜地轉著,忽然咧嘴一笑道:“嫂嫂長得真好看。”


    寧珞抿嘴一笑:“錚兒也是個帥氣的小男孩。”


    這話倒沒有什麽虛言,景錚匯集了父母的優點,既有方正的臉型又有出挑的五官,看上去虎頭虎腦十分可愛。


    有小孩這麽一鬧,氣氛頓時活絡了不少,寧珞上前拜見了長輩並奉茶,長輩們逐一都給了見麵禮,陶安大長公主是一副玉鐲,那玉鐲上雕著龍鳳呈祥的圖案,是先帝傳給陶安大長公主的,今日給了寧珞,顯然是對寧珞分外看重。


    而景晟和俞明鈺則給了一副點翠珍珠簪花頭麵,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寧珞給弟妹準備的禮物也精心挑選過了,一套白玉雕成栩栩如生的動物和一副前朝名家鹿野山人的字畫,景錚和景曦都十分喜歡。


    隻是寧珞坐在一旁聽著他們一家人閑話家常,總覺得什麽地方有些不太對勁,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不論是祖孫還是父子,一問一答都稍顯刻板沉悶,要不是有景錚這個小家夥在中間熱鬧一下,隻怕這內廳中都要沉默起來了。


    這要是在寧家,幾個孫輩能把老夫人哄得團團轉,而老夫人對幾個孫子更是嬉笑怒罵,高興起來能抱著哄,生氣起來就拿著拐杖打,哪裏會像大長公主這樣一本正經地詢問、勉勵,這樣看上去不像祖孫,倒像是上司和下屬。


    “你既然入了朝堂,那也沒法子,”陶安大長公主淡淡地叮囑,“我是看不慣那些個朝臣勾心鬥角的模樣,哪日若是有什麽外派的差使,你便去領了,依我看,領兵打仗、保家衛國才是一名男兒該有的情懷,少往陛下那裏鑽營。”


    “是。”景昀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俞明鈺的雙唇翕動著,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景錚高興地道:“對,祖母,我也要打仗,打壞人。”


    青娘一把摟過了他笑道:“錚兒還小呢,現在先學本領才對。”


    陶安大長公主也笑了,衝著景錚招了招手,示意到自己身旁,景錚幾步便蹦進了她的懷裏。


    “你人小口氣倒不小,祖母來考考你,會背什麽了?”


    “論語會背了一大段了,先生誇我聰明呢。”景錚驕傲地背誦了起來,屋裏人瞧著他,臉上都露出了微笑。


    寧珞偷偷看了一眼景昀,景昀依然表情沉肅,在一群笑意盈盈的家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難道就是長子和幺子的區別?長子肩負著家族的重擔,所以必須沉穩厚重,而幺子沒了這幅重擔,便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她正在胡思亂想呢,忽然便聽到有人叫了她一聲:“少夫人。”


    寧珞驟然回過神來,看向叫她的青娘。


    青娘微微笑著,神情恭謹:“今日大夥兒都在,我便正好提一提這事,夫人病弱,我管著這個家也有些日子了,今日少夫人來了,於情於理,少夫人都應當執掌中饋,不知道少夫人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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