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權和張仲景的話,孫策聽得一清二楚。


    他還是堅持之前的判斷:袁權是袁術的真種。隻不過遺傳的不是輕佻,而是殺伐果斷。袁術渾不吝,做事不經過腦子,所以做出了很多荒唐事,但就敢做敢當這一點,他比袁紹強。為什麽不能做皇帝?想做我就做!所以袁紹折騰了那麽久,最終沒敢稱帝,反倒是袁術臨死過了把癮,終於贏了袁紹一回。


    袁術臨死前說“袁術何至於此乎”,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衰,並不覺得稱帝不對。


    袁權也敢做敢當,麵對張仲景的要求,她攻守兼備,並沒有因情況危急就亂了陣腳。


    怎麽處理南陽豪強,的確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這也是他不希望袁術死的原因之一。袁術再渾,畢竟是袁氏子弟,隻要他活著,閻象、楊弘等人就不會有異心,陳瑀等人有想法也不敢輕易亂來,南陽豪強也要顧忌袁家門生故吏滿天下的背景。


    換了他孫策,誰鳥他?能跟著他的大概隻有周瑜等人,其他人分分鍾翻臉,客氣的分道揚鑣,不客氣的拔刀相向,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若是在平時,翻臉他也不怕,挨個的收拾就是了。可是現在不行,徐榮、牛輔隨時叩關,一旦內部大亂,他自顧不暇,最好的結果也是退守襄陽,總之南陽肯定守不住,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說不定還會葬身於此。


    袁權柳眉微蹙,側身從孫策身邊走過,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背對著孫策。


    “孫將軍,我能做的就這些,能不能穩住宛城局勢,剩下的就看孫將軍了。”


    孫策艱難的轉過身,欠身施禮。“夫人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袁權偏過半張臉,斜睨著孫策。“孫將軍最好知道怎麽做,要不然我們可就全被孫將軍耽誤了。”


    孫策一怔,不知怎麽的,腦子一抽,脫口說道:“姊姊,你這可有點賴啊。就算袁將軍被我耽誤了,你妹妹被我耽誤了,你可沒被我耽誤啊。”


    “你說什麽?”袁權臉色一沉。


    說一出口,孫策就後悔了。他剛想道個歉,幾個人從旁邊的小門裏閃了出來,為首一人,頭戴進賢冠,身著儒衫,麵皮白晳,人品風流,正是袁權的丈夫黃猗。黃猗狠狠瞪了袁權一眼,用肩膀撞開袁權,邁著方寸走到孫策麵前,上下打量了孫策兩眼,輕蔑地哼了一聲:“總聽人說富春孫氏虎父無犬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怎麽,孫將軍也想搶個女人為妻?”


    孫策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一把扯下礙事的繃帶,不顧傷口迸裂,鮮血溢出,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光。“啪!”一聲脆響,黃猗白晳的臉立刻腫了起來,黃猗傻了,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瞪著孫策。


    “你……你敢打我?你這個賤……”


    “啪!”孫策反手又是一個耳光,抽得黃猗原地轉了一個圈,自己絆著了自己,一跤摔倒在地,鬼哭狼嚎起來。黃猗的隨從一看,立刻圍了上來,有的去扶黃猗,有的則撲向孫策。孫策冷笑一聲,扯下身上的布,扔在一旁,喝道:“來啊,別客氣,一起上,看老子單挑你們一群。”


    那些人嚇了一跳,紛紛停住腳步。黃猗尖聲大叫:“磨蹭什麽,殺了他。”


    “放肆!”袁權搶到孫策麵前,厲聲喝道:“還不把你們的主人扶起來,離開這裏,打擾了將軍休息,你們擔得起責任嗎?”又對黃猗喝道:“阿翁受傷,命在垂危,你不來幫忙也就罷了,還來生事,打擾阿翁養傷,是何道理?”


    一聽到袁術,那些隨從頓時氣沮,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挾起黃猗就走,痛快得連孫策都不敢相信。黃猗也蔫了,捂著臉,跛著腳,一瘸一拐地走了,比挨了打的狗還乖,隻差一個夾著的尾巴。


    “姊姊,你霸氣。”孫策一挑大拇指,由衷讚道。“這些狗奴才是你的陪嫁吧?這麽聽話。”


    袁權狠狠瞪了孫策一眼,正在喝斥他,一看孫策身上傷口洇出的血跡,嚇了一跳,連忙對聞聲匆匆趕來的龐統說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扶你家將軍去包紮。你是怎麽侍候人的,不知道他有傷在身嗎,也不知道跟得緊一些。”


    龐統趕了過來,扶著孫策回偏院。走了兩步,袁權又追上來說道:“別回偏院了,從今天起,你和家父在一起吧。有你陪著說話,他的精神還好一些。”


    孫策覺得有理。袁術隨時都可能掛,這時候不能讓人在他麵前進讒言,要不然又不知道搞出什麽妖蛾子。他拍拍龐統的肩膀,示意他聽袁權的安排。龐統會意,扶著孫策回到內室。袁權吩咐人加了一張榻,讓孫策躺在上麵,又派人叫來了醫匠,重新為孫策包紮。


    袁術躺在榻上,有氣無力的看著孫策,張了張嘴,卻沒什麽精神,連眼皮都有點睜不動的感覺。袁權不敢怠慢,又派人去催張仲景。過了一會兒,張仲景匆匆趕來了,捧著一罐藥,熱氣騰騰,藥香四溢。


    孫策一看,不由自主地和袁權交換了一個眼神。張仲景這是有備而來啊,就等著袁權開口。要不然哪有這麽快,轉個身的功夫,參湯就煮好了。兩人眼神一對上,袁權隨即覺得不妥,立刻把目光移了開去。她麵無表情,臉卻泛起淡淡的緋紅,冷若冰霜中多了幾分嫵媚。


    這一次,孫策沒再胡說八道。


    張仲景盛了一些參湯給袁術,又盛了一些給龐統,讓他喂給孫策。他掃了孫策一眼,淡淡地說道:“這些參湯是為重傷員準備的,隻是將軍傷勢不算太重,所以一直沒有拿給你。”


    孫策翻了個白眼。這張仲景很敏感啊,連他和袁權之間的一個小眼神都沒漏過。


    “先生好眼力。”


    “醫家診病以望為先,沒有一雙好眼睛,如何能成為一個好醫家?隻可惜這雙眼睛再好也隻能看病,卻看不透人心。將軍儀表堂堂,誰能看出將軍手段如此毒辣,動輒滅人滿門。”


    “先生!”正在給袁術喂參湯的袁權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張仲景。“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張仲景閉上了嘴巴,轉身要走。孫策咳嗽一聲:“先生,請留步。”


    張仲景停住腳步,轉身看向袁權。袁權眉頭緊皺,衝著孫策搖搖頭,示意孫策別再節外生枝。孫策擺擺手,讓袁權放心。“俗話說得好,醫者意也,張先生帶著情緒為將軍治病,就算不是有意,也難免會有偏差。當此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希望有任何隱患。所以,有些話我們還是開誠布公,說清楚的好。張先生,你不懂,是因為你醫術雖好,隻是小醫,隻能醫人,不能醫國。”


    張仲景眉梢輕挑,轉過身,拱拱手。“願聞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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