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文聘的方案,孫策可以百分百的確認,這就是曆史上的文聘,沒有赫赫戰功,卻穩重善守,幾乎沒有遭受過大敗的文聘。他是防守型的將領,穩紮穩打,很少會有明顯的破綻。


    這個兩線三點的防線就非常紮實。比起隻守武關,文聘的方案增加了四個點。武關未破時,這四個點可以作為增援武關的物資中轉站。武關被攻破,這四個點也能控製南北兩個方向,節節抵抗,延緩敵軍向前推進的速度,爭取寶貴的時間。


    攻城總是最耗費時間的,即使有拋石機助陣,石料的供應也是一個麻煩事。何況徐榮率領的是西涼兵,騎射是強項,製造拋石機這樣的複雜軍械卻是短板,隻要守住了這幾個城,徐榮就不敢毫無顧忌地直撲宛城或襄陽。


    比起他之前重點守武關的方案,這個方案更紮實,更全麵。


    “武關現在有三千人,是家父的舊部,戰力還算可以。我先後已經派了一些工匠去打造守城器械,不過時間短,未必夠用。你還需要多少人?”


    文聘想了想。“將軍,我想求自主募兵的權利。”


    “自主募兵?”


    “是的,我不需要將軍一兵一卒,隻需要將軍給我自主募兵的權利,我一定能找到誌同道合的鄉黨。守武關是為南陽,本地人最能堅守。”


    孫策略作思索,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救兵如救火,我給你兩天時間,你能招募多少人就帶多少人走,軍械、糧草,我會如數撥付。”


    文聘不敢置信地看著孫策。直到鄧展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如夢初醒,向後膝行一步,拜倒在地,大聲道:“喏。”


    孫策收起地圖,緩緩說道:“文仲業,你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不過沒有關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我們是同道中人。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區別,大概就是你想守護的隻有南陽,而我想守護的卻是整個天下,僅此而已。”


    文聘抬起頭。孫策的眼中充滿血絲,充滿疲憊,但眼神卻非常清澈,非常堅定。文聘心頭湧起一陣激動。比起讓他統兵,孫策對他守護鄉土的理解和支持更讓他感動。知音難得,今天晚上來對了。


    “若有此日,文聘願從將軍驅馳,萬死不辭。”


    ——


    送走了文聘和鄧展,已是半夜,孫策又困又累,卻還不能休息。


    閻象還在等他。


    孫策直想罵娘,這活真不是人幹的。袁術做主公的時候多舒服,革命的小酒天天醉,為什麽我做主公就這麽苦逼,有傷在身,大半夜的還不能睡?他看看靈床的袁術,忽然有些羨慕起他來。


    糊塗蛋也有糊塗蛋的幸福啊。眼前有袁術,將來有阿鬥,都說他們蠢,但他們卻是在享受人生。


    閻象也很累。在諸將大營裏奔波了大半天,口水都說幹了,嗓子都說啞了,還和楊弘大吵一通,成果卻非常有限。諸將不是敷衍他,就是不見他,就是沒幾個人願意接受袁術遺命,奉孫策為主,甚至有人直言他不忠,夥同孫策謀奪袁術的人馬。


    麵對孫策,閻象很慚愧,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孫策什麽也沒說,讓人端出準備好的飯菜。雖然沒有酒沒有肉,但熱氣騰騰。閻象一口飯還沒咽下去,眼淚就出來了。他輔佐袁術這麽久,好酒好菜吃過不少,卻不如這一口熱飯暖心。相比城外諸將不顧袁術新喪大吃大喝,一向以讀書少為人輕視的孫策卻能守禮而食,差距真不是一點半點。


    等閻象吃完,孫策親手奉上一杯熱水。“先生,辛苦了一天,你好好休息。明天還有事要麻煩先生呢。”


    閻象接過熱水捧在手心,苦笑著搖頭。“將軍,辛苦點我不怕,可我真的幫不上將軍什麽。我閻家在關中還算小有名聲,可是和弘農楊家比實在是差得太遠了,諸將至少有一半人是楊家的門生故吏。”


    “先生莫要氣餒,那些人利欲薰心,就算先生舌燦蓮花,他們也聽不進去。”孫策微微一笑,附在閻象耳邊低語了幾句,又拍拍閻象的肩膀,抹去幾片雪花。“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一定要辦好。”


    閻象瞪著孫策,張著嘴,一動不動,直到手心被杯子燙著,這才驚醒,連忙說道:“將軍放心,這件事一定能辦到。”他用力一拍腦門。“糊塗,我真是糊塗。哈哈,後生可畏,古人誠不我欺也。”他轉身走到靈床前,麵對袁術的遺體拱手肅立,垂淚道:“主公之明,非等閑人可及。有孫郎如此,主公,你可以安心了。”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袁權就醒了。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叫來侍女打水洗漱,一邊梳頭一邊問起前院的情況。侍女一打開了話匣子就有些收不住口,滔滔不絕的講述孫策這半夜處理的事,說得眉飛色舞,仿若親見。袁權有些意外,她是讓人留心前麵的事,一有情況就匯報,卻沒讓人盯著孫策,怎麽侍女知道得這麽清楚?


    “夫人有所不知,孫郎少年老成,不僅雷校尉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閻先生那樣的智者都對他言聽計從。昨天閻先生回來的時候還愁眉苦臉,孫將軍後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立刻就高興了,還對袁將軍說他可以放心了呢。”


    袁權將信將疑,卻也平添了幾分好奇心。她又問起黃猗,侍女立刻耷拉下了臉,沒好氣的數落了幾句。這些侍女都是袁權從小留在身邊的,一向不怎麽看得起黃猗。袁術大喪之時,黃猗不去守靈,躲在自己的房間喝酒吃肉,這些侍女都非常義憤,自然沒什麽好話說他。


    袁權倒是很淡定。黃猗是什麽樣的人,她心裏明鏡也似,不需要侍女們來添油加醋。袁黃兩家結親,一是世家之間必然的聯姻,二是黃猗想攀附袁家,卻又名望不夠,沒能攀上袁紹那根高枝,隻得勉為其難的娶了她。官沒做成,有怨氣也很正常。


    一想到黃猗的事,袁權心裏又不安起來,匆匆洗漱完畢,悄悄來到前堂。她起得太早,奴婢還沒來得及清掃院子裏的雪。袁權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過中門,來到前堂,袁權瞟了一眼西側的屋子,卻發現房門大開,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屋裏卻空無一人。她很是好奇,走到廊下,見雪地之中,孫策一襲白色單衣,正在玉樹瓊枝的梅樹旁習武,不知道是什麽拳法,沒有一般人習武的殺氣騰騰,卻舒緩大氣,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浩然正氣。


    袁權一下子看得入了神,靜靜地看著孫策一套拳打完,收式挺立於梅花之下。


    天地之間,一片潔白。人如明玉,賞心悅目。梅有暗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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