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聲在戰場上空回蕩,節奏舒緩,但每一個鼓點都非常有力,就像敲在每一個人的心眼上。


    整個戰場沉靜下來。


    風停了,戰旗紋絲不動。武剛車停了,箭矢破風聲不見。喊殺氣停止,浴血奮戰的將士停住了衝鋒的腳步,垂下了手中的武器,屏住了呼吸。隻剩下戰鼓聲一聲接一聲的響著,清晰入耳。


    龐統、婁圭、關南握緊了拳頭,用力晃著,滿腔的激動,卻什麽也沒說。


    無數人抬起頭,看向中軍那麵血字大旗。


    有南陽籍將士淚水橫流,卻笑容滿麵。


    後陣,役夫拉住了黃牛,放下了擔架,炊夫放下了手中的薪材,就連醫匠都停止了包紮,而擔架上的傷員有的仰起身子,側耳傾聽,有的靜靜的躺著,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有人捂著臉,癱坐在地上,輕聲抽泣起來。


    “阿爹,報仇了。阿母,報仇了。”


    決定加入戰鬥之前,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孫策對非戰鬥人員的保護如此嚴密,但他們卻義無反顧。原因無他。他們大部分是周邊各縣的百姓,不少人更是順陽、南鄉的幸存者。他們恨徐榮,恨西涼兵,他們要報仇,即使不能親自上陣殺敵,隻要能為殺死西涼兵盡一份力,哪怕是冒著戰死的危險,他們也願意。


    經過半天的苦戰,全殲西涼軍一部,報仇的願望露出了曙光。


    聽著隱隱約約的哭聲,孫策眯起了眼睛,露出沉醉的神情。打了這麽多仗,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滿足,殺了那麽多人,唯獨這一次殺得心安理得,毫無愧疚感。


    殺人者,人恒殺之。屠城的禽獸,這是你們應得的下場。


    “擊鼓,再戰!”孫策舉起手臂,再次下達命令,落地有聲。他原本還想再玩點手段,離間一下徐榮和西涼諸將,突然之間,他覺得沒有必要了。


    用什麽計?就這麽打,包圍他們,擊潰他們,全殲他們。


    戰鼓聲一變,節奏變得激昂起來。寧靜的戰場再一次沸騰,無數將士握緊手中的武器,跺足大吼。


    “破!破!破!”


    吼聲如雷,淚落如雨。吼聲中,將士們迅速行動起來,鄧展率部清理戰場,將癱軟在地的西涼兵一一斬首。沒有人下命令,但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麽辦。役夫拉著牛車趕了過來,將斬下的首級扔進牛車,屍體堆在一起,倒上油,準備焚燒。有西涼兵想反抗,但是麵對殺氣騰騰的南陽將士,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甚至有役夫撿起地上的兵器對他們痛下殺手,一刀一刀,砍得他們血肉模糊,七零八落。


    餘敵很快就被清剿幹清,十幾輛牛車來到陣前,大車傾斜,將滿滿的首級傾倒在王所部的麵前。含著淚水的役夫們卸完車,也不退去,惡狠狠地看著西涼將士,看著他們身後的將旗,看著遠處中軍將台上的徐榮,目光如箭,直刺人心。


    王方打了個寒戰,臉龐抽搐了兩下,臉上的血色漸漸散去,不安地扭了扭脖子。


    徐榮雙手按著欄杆,凝視著陣前那幾個倔強的身影,一動不動。雖然看不清牛車裏裝的是什麽,但是他猜得到。下令屠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戰力最強的樊稠部全軍覆沒?


    這個結果大出徐榮的意外。西涼諸將中,樊稠最愛惜部下,作戰也最勇敢,自從跟著董卓起,他一直是西涼軍中最善戰、最能攻堅的將領之一,徐榮安排他打頭陣,就是希望他能展示一下西涼軍的戰力。孫策的部下以南陽人為主。南陽富庶,民風奢侈軟弱,一旦受到重創,士氣受挫,接下來就好辦了。


    徐榮萬萬沒想到,樊稠全軍覆沒了,無一生還。


    孫策是用了手段,誘敵深入,左右包抄,又有威力強大的弩車助陣,但這一切都不是根本原因。軟弱的南陽人被西涼兵的屠城激起了勇氣,他們為了報仇奮勇殺敵,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屠城是暴行,必受天譴。樊稠隻是先走一步,我們都難逃一死。


    徐榮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筆,頓了頓,下令道:“命令,各部死戰;再令,騎兵準備突擊。”


    “喏!”傳令兵驚醒過來,有些手忙腳亂的舉起手中的令旗,用力揮舞,險些連旗號都打錯了。


    徐榮眉毛一挑,本想下令斬殺傳令兵,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低頭奮筆急書。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喚醒了被樊稠陣亡噩耗驚呆的西涼將士。不安的氣息從每個人的心底泛起,悄無聲息的凝結在每個人的頭頂,如烏雲一般,遲遲不去。


    不知什麽時候,北風吹了起來,越吹越猛,刮得大旗呼呼作響,刮得麵北立陣的西涼將士睜不開眼睛。徐榮抬起頭,一片雪花緩緩飄落,落在硯中,沾在墨水上,過了好久也沒有融化。更多的雪花落了下來,漸漸擋住了視線,眼前白茫茫一片,隻有戰鼓聲、號角聲在不斷交鳴。


    “上蒼啊,這大漢的炎火真的要滅了嗎?”徐榮長歎一聲,擱下筆,仰天長歎,心如死灰。


    決戰之際,天降大雪,北風勁吹,對北向立列的西涼將士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段煨除下羊皮手套,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露出一絲不安。聽人說,南陽很少下雪,可是從他們進入南陽以來,南陽已經下了兩次雪,這次雪尤其大,即使是涼州也很少能看到這麽大的雪。


    這是什麽意思?是天意嗎?


    下了雪,不僅天會冷,路也會更濕滑,對騎兵非常不利。如果不能趕在積雪影響戰馬之前分出勝負,形勢將他們非常不利。騎兵還在對岸,還在穰城的另一邊,他們能趕得及嗎?


    手中的雪花突然顫動起來,緊接著,大地也跟著顫動起來。段煨眉毛一挑,突然笑了。


    騎兵來了!李蒙等人不等徐榮下令就發起了進攻。


    中軍將台上,徐榮側耳傾聽,眼神微縮,隨即又釋然一笑。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想靠這些桀驁不馴的西涼人保護大漢就是個笑話,他們隻會殺戮,不會保護,留著也是禍害,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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