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方隨張昭而來,同行的還有尹姁。但尹姁是孫策的妾,直接進府拜見吳夫人去了。馮宛卻不行,隻能和馮方一起住在驛館,等著張昭帶他們去。得知孫策到驛館來了,他們一家人就在等消息,不料張昭和孫策說得投機,把他們忘在腦後,眼看著天色已黑,張昭要隨孫策去赴宴,也沒提他們一句,馮方隻好厚著臉皮出來提醒張昭。


    馮宛站在門內,隔著牆聽到孫策聲音的那一刻,悔得腸子都青了,無地自容。孫策見到馮方的第一句話脫口而出,最能表達他的內心。你們不是去關中了嗎,又回來幹什麽?


    站在孫策麵前,馮宛手足無措,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麽。如果孫策也像剛才那樣來一句,她可就真沒臉去赴宴了。見到袁權可怎麽說啊,當初她可在袁權麵前流露過不願為妾的遺憾。


    “哈哈,同道來了。”孫策一拍手,哈哈大笑。“馮姑娘,你看,山不轉水轉,我們又見麵了。”


    聽到同道二字,馮方、張昭都不解其意,連張子夫都不甚了了,馮宛卻一聽就明白了,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下意識的斜乜了孫策一眼,刹那間愁容盡去,笑意橫生,雖然月色下看不清楚,但孫策靠得近,還是感受到了她的如釋重負,不禁眨了眨眼睛,輕笑一聲。


    馮宛羞得滿臉通紅,連忙轉身退到母親田氏身後。


    “你們同的是什麽道?”張子夫眨著眼睛。“是木學之道嗎?那我也是啊。”


    “當然,當然,不僅你是,還有秦羅。她最近好嗎?”


    “好,好得很。”張子夫興奮地說道:“秦姊姊一進黃家門,黃家就是雙喜臨門。不僅秦姊姊懷上了,黃將軍的夫人也懷上了,再過幾個月,新年之前,黃將軍就有兩個孩子啦。”


    孫策大喜。黃忠真是悶騷啊,這麽好的事,也沒聽他說一聲。照時間算,他應該離開宛縣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又是一個好消息,我們今天也是雙喜臨門啊。走走走,喝酒去,不醉不歸。”


    “嗯咳!”張昭沉聲說道:“將軍,食飲有節,過則為災。雖是歡喜,也要有所節製。”


    孫策心情好,不和張昭較勁,連連點頭,將張昭請上了車,又請馮方同車,田夫人與馮宛、張子夫坐了一車,跟在後麵。張承、張奮則騎著馬隨行。他們坐的都是從南陽來的四輪馬車,四人同車也是綽綽有餘。見孫策不對馮方見外,馮宛心裏最後一塊石頭也放下了,挽著張子夫的手,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行了,行了,別笑了,待會兒長了皺紋,就不美了。”張子夫調侃道。


    “龐士元不在,你不高興,還不讓別人高興了?”馮宛反唇相譏。


    “行,我不高興,我就看你們高興,行了吧。”張子夫撇撇嘴,翻著白眼,低聲嘀咕道:“一見麵就眉來眼去的,你以為我沒看見啊。”


    “看你說的,我們是好姊姊,能讓你一個人不高興嗎?”馮宛很不好意思。“子夫,我是擔心家父。唉,你說,孫將軍是不是與以前有些不一樣?幾個月不見,便有了謙謙君子之風呢。我開始還擔心他會與張子布不睦,沒想到他現在這麽隨和。阿母,你說是不是?”


    田夫人靜靜地看著馮宛,麵帶微笑。黑暗中,雖然看不清馮宛的臉,但她能感受到女兒的開心。正月末、二月初離開汝南,到現在四個月的時間,馮宛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她知道女兒的心在哪兒,也對孫策的人品非常滿意,隻是有些遺憾這麽漂亮的女兒隻能給人做妾。


    這都是馮方的錯,如果不是他當初看不上孫策,一錯再錯,怎麽會有今天這個局麵。說起來還是袁術這個路中悍鬼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孫策。如果不是孫策,他的兒女怎麽可能有現在這麽好的結果。


    “孫將軍的確是個少年英雄。如此年輕,又有如何成績,還能保持這樣的胸懷,的確難得,就算是世家子弟中也是少有的。”


    “你看,我阿母也是這麽說。”


    “那當然,外姑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嘛。”張子夫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孫策與馮方對麵而坐,聽著後車上隱隱約約的笑聲,嘴角帶笑。馮方去而複返,可見關中形勢不妙,要不然他不會到了關中又回南陽。人都是要麵子的,不逼到那個份上,誰肯吃回頭草啊。


    “馮君,關中形勢如何?”


    見孫策主動開口,而且態度恭敬,馮方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徹底落下了。他歎了一口氣。“關中毀了,和洛陽一樣,白骨處處,民不聊生。”


    馮方講起了關中的所見所聞。張昭在路上聽過一些,但不怎麽具體。此刻聽馮方細說,也不禁凜然。他經曆過黃巾之亂,但青徐黃巾的目標開始是洛陽,後來是冀州,對本地的傷害有限。董卓亂政之後,中原大亂,青徐卻還算安定,所以才有不少人遷往徐州避難。他當時覺得不以為然,畢竟沒有見到屍橫遍野的慘狀,現在聽馮方講述,這才知道自己還是見識太少了。


    朝廷遲遲沒有下詔赦免西涼將士,胡軫部因為缺糧,縱兵擄掠百姓,矛盾迅速激化,呂布“殺盡西涼人”的話一出,形勢就徹底失控。曹操和呂布各統步騎,屢屢征討,但兵力有限,能擊潰,卻不能趕盡殺絕,反而將西涼兵打成了潰兵,肆虐關中。


    馮方走的是武關道,出武關之前平安無事,出了武關,便能零星見到攔路搶劫的潰兵,人數不多,隻敢搶劫落單的行人。過了上雒,進入藍田,形勢就急劇惡化,西涼兵少則數十人,多至上千人,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劫,不僅翻箱倒櫃,搜羅財物,而且非常囂張,一言不合就殺人,一殺就是幾十上百,甚至有人在路邊架起大釜,看誰不順眼就扔到鍋裏煮。


    馮方其實沒有回到老家,他根本過不去。在嚐試了幾次都失敗之後,他決定和那些難民一樣重返南陽。這一路走得很辛苦,不僅隨身攜帶的財物都丟了,還沒糧食,馮方幾次不得不拉下臉,為了半碗稀得能看到人影的粥向人低三下四的乞求。


    “踏進武關的那一刻,我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就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場。和我一樣的人數不勝數,不少人一看到武關的城牆就開始流淚,一路哭進武關。”


    想起當時的情景,馮方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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