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人比較多,袁權分作兩處安排。孫策等人在正堂上用餐,幾個人一邊吃一邊說公務。張承、孫權幾個半大孩子旁聽,增漲見聞,從中汲取治國用兵之道,為他們將來入仕做準備。這些都是聖人經典中學不到的東西,是世家子弟才有的特權。將來入仕,他們在眼界上就比靠苦讀尋求階級突破的寒門子弟高一個台階。


    孫策與世家對抗,但他也很清楚社會階層的存在有其必然性,對世家抱著敵視的態度而趕盡殺絕是不可能的,他要做的是打破階層固化,保持社會流通,不讓世家把持人才選拔,將權力視為禁臠。幾次和許劭過不去,不是因為他對許劭本人印象不好,而是為了爭奪話語權、用人權。


    聽了馮方的遭遇,橋蕤心裏也不好受。他還有不少故舊在長安朝廷任職呢,戰亂一起,也不知道多少人能生還。


    趁著這個機會,孫策提出人事調整。橋蕤有統兵經驗,又是睢陽人,請他任典農中郎將,率領歸降的一部分汝南黃巾在碭山一帶屯田。馮方則任的安民中郎將,在許縣一帶屯田。潁川經過西涼兵之亂,又加上不少人舉家遷往河北,有不少無主土地可以利用。


    有了這兩個屯田點,一東一西,相互呼應,睢水防線的幾個要塞的糧食供應就可以得到一部分解決。萬一兵力不足時,屯田兵還能頂上去支撐一段時間,等待增援,戰線不至於崩潰。


    對失去汝南太守之職,橋蕤有些不舍,但他也清楚,他搞不定汝南這些世家,孫策對他的工作並不滿意。現在張昭這個大名士來了,孫策要讓張昭試一試。讓他任典農中郎將是平遷,又讓馮方這個舊日同僚陪著他,已經很給他麵子了。跟了孫策這麽久,他相信孫策不會虧待他,便欣然同意,並主動舉薦張昭出任汝南太守。


    馮方當然更沒意見,去而複返,孫策不僅沒給他臉色看,還讓他擔重任,他感激莫名。


    孫策順水推舟,在飯桌上就把事情定了。


    談完了公務,孫策又說起了觀德堂的事。張昭並不讚同。針對孫策對射不主皮的指責,他解釋說,射不主皮並不是說不重視射箭的準確性,畢竟射箭最後還是要以射中與否論高下的,不僅如此,不同部位也有不同的計分方式,這本身就說明射箭有很規範的判斷標準。


    為什麽射不主皮?其實是讓射箭的人不要將目光局限在箭靶上,那是結果,不是過程。射箭可以規定過程,不能規定結果。過程對了,結果不會太差。如果過程不對,就算偶爾中一兩箭,也不能代表你的射藝,更可能是偶然的運氣。


    孫策茅塞頓開。原來射不主皮是這個意思?他看了一眼黃忠和陳到,黃陳二人都點頭稱是,同意張昭的看法。


    張昭又說,現在車戰不盛行了,射手的作用有所減弱,但弓弩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利器,觀德堂培養的不是普通的弓箭手,而是培養神箭手,射箭的禮儀本人既是一種儀式,又是一種生理和心理的調節過程,隻有將生理和心理調整到最佳狀態,完美的按照射箭的規範要求做,才有可能做到百發百中。


    到了那個境界,射箭就不是一種殺人技,而是一種道。有了這種境界,就算不征戰沙場,做別的事也一樣能從中受益。


    孫策大加讚賞,連聲稱謝,自認見識淺陋。


    張昭笑著說,其實這也不能怪你,我本人對射道也不是很精通。儒家發展到今天,學問越來越繁瑣,很多人一輩子鑽在幾句話裏無法自拔,卻忘了身體力行這個最基本的要素。我建議吳夫人建觀德堂,培養孫權這些少年,也是希望能夠溯本求源,重現聖人之教。其實建不建堂的並不重要,建在哪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份問道之心,而不是簡單的練習箭術,以殺人為目的。


    夫子困厄於陳蔡之間,七日不食,依然能弦歌於室,這份心境豈是一般人能有的?人皆知夫子學問淵博,有幾個還記得夫子是個魁偉丈夫,力能翹關,精通射禦?如今雖然還有士子兼習擊刺,但文武雙全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無病呻吟、裝腔作勢的人卻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儒將不儒。


    孫策大感意外。他原本一直覺得張昭是個保守派,沒想到他這麽開明。聯想到他鼓勵孫尚香以婦好為榜樣,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可能對張昭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若非張紘提醒,他幾乎忽略了這個人才。


    黃忠、陳到也覺得大有收獲,連連點頭讚同,又請教了幾句。他們箭射得好,但離道還有一定的距離,到了這個層次,能不能繼續突破已經不是苦練能解決的,要在理論上下功夫,張昭的意見對他們大有啟發。


    孫策慨然道:“那就請先生選址建觀德堂,不管多少錢,我想辦法籌措就是。”


    “我知道將軍用錢的地方很多,就不要花錢建堂了,心中有禮,無羊亦可。”張昭笑道:“我還為將軍特色了一個好的射師,隻是需要將軍親自去請。”


    孫策很驚訝,張昭也會開玩笑?“不知先生說的是哪位高手?”


    “陳王寵。”


    孫策仔細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自責不已。他怎麽把這個人給忘了。


    如果曆史記載屬實的話,漢末第一神箭手既不是呂布,也不是黃忠、趙雲或者某個人,而是陳王劉寵。書上說,他勇猛過人,尤其擅長弓弩,不僅能十發十中,而且射在同一個地方。他之所以沒在漢末這個亂世成名,是因為他死得早,被袁術派的刺客殺掉了。


    劉寵並非沒有發揮的機會。中平元年,黃巾四起,陳國處於亂軍之中卻以獨存,就是因為劉寵親自統兵,以強弩數千張自衛,陳國百姓都知道他善射,沒人敢去捋他的虎須,互相轉告,黃巾軍避而不戰,不少難民都逃入陳國,托他庇護。


    眼下袁術死了,劉寵卻還活著。據郭嘉收集到的消息,他屯兵陽夏,防範的目標正是兗州,與守在國都的國相駱俊一南一北,配合得非常默契。郭嘉收到的消息中也提到了劉寵善射,但他卻沒往這方麵想。


    一個十發十中的神箭手,自己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價值,這就是燈下黑啊。如果要論射道,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入了道的高手,就算把黃忠、呂布叫來,就射道而論,也未必能勝他。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所以說,人再聰明也不可能獨打天下,還是需要人才的輔助。


    “我明天就去請。”


    張昭欣慰地點點頭。“將軍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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