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孫策第一次親眼看到太史慈。


    看著太史慈一手挽韁,一手提矛,從遠處的山嶺上輕馳而來,漂亮的胡須在胸前輕擺,孫策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所有的擔心、顧慮在一瞬間拋諸腦後,圍剿、伏擊也變得不再重要,他隻想與眼前的這個人痛痛快快地戰一場。


    靈魂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重新覺醒,一直提醒自己保持理性的沉穩被放肆一戰的衝動代替。宛城外,為了救袁術,不得不以少敵多,與曹操拚命的時候,他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直保持到與張遼決鬥。在此之後,他漸漸淡忘了這種衝動,即使是衝擊袁譚大營的時候,他都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


    這大概就是棋逢對手的感覺。袁譚雖然不弱,卻還不是他的對手。張遼是,眼前的太史慈也是。


    他知道好勇鬥狠不足恃,但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孫策打量太史慈的時候,太史慈也在打量孫策。孫策比他還要高一點,身高有八尺出頭,盔明甲亮,身披大氅,胯下一匹四肢修長、身軀強壯的西涼戰馬,手中提一杆奇形長矛,矛頭四尺,看起來像是一柄帶有長柄的劍。


    太史慈聽說過這柄叫霸王殺的長矛,卻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他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孫策手持武器。一直以來,孫策都是重重保護下的將領,現在才是一個衝鋒陷陣的勇士。


    太史慈暗自讚了一聲,在十餘步外勒住坐騎,拱手施禮。“東萊太史慈,見過將軍。”


    “江東孫策。”孫策拱手還禮。“子義昨夜睡得可好?”


    太史慈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這少年口氣不小,直接以江東為郡望,要故意壓我一頭麽?真是小兒心思。“多謝將軍關心,我睡得很好。”太史慈掉轉長矛,準備撥轉馬頭。“將軍準備好了嗎?”


    孫策一動不動。正常情況下,兩人策馬衝殺至少要相距離五十步以上,甚至百步,隻有如此,戰馬才有加速的空間。現在他們相距隻有十步,必須要後退,但後退是兩人都要做的事,單方麵後退很危險,萬一對方不講規矩,突然衝過來,從背後出手,背對敵人的一方會非常危險。他不動,太史慈也就不敢動。


    太史慈盯著孫策,疑心大起。“將軍後悔了麽?”


    孫策抬起手,指指太史慈。“我今天既然來與你比武,自然要鬥個盡興,騎戰、步戰,大可一一比試,你不必把這麽多武器都背在身上。你的這匹馬雖然不錯,但是太瘦了,能減輕一點重量還是好的。”


    太史慈眉頭微皺,有些遲疑。孫策說的情況,他當然知道,他這匹馬連續幾天行軍,沒有好好喂養,是有點掉驃。比起孫策,他不僅手中有長矛,腰間有環刀,還多了一副弓和一囊箭,背後還有一對鐵戟,加起來要多近百斤。短時間內沒什麽問題,時間長了,戰馬體力不足,的確會影響靈活性。


    不過讓他放下這些武器,他又不願意。兩側的山嶺上人影綽綽,雖然數量都差不多,但孫策部下高手很多,萬一孫策耍賴,那些人突然衝下來圍毆他,武器不在身邊會很吃虧,尤其是弓箭。他最得意的武功就是射藝,去了弓箭,他心裏沒底。


    “多謝將軍提醒,不妨事。”


    孫策點點頭,撥馬就走。他不擔心太史慈會在背後射箭,一來他相信太史慈不會這麽沒品,公平決鬥還要暗箭傷人;二來他有金絲錦甲護體,身上的精甲也遠比普通甲胄堅韌,太史慈想射死他沒那麽容易。即使如此,他還是一邊策馬前行,一邊凝神傾聽,隨時準備應變。


    太史慈看著孫策主動背對他,暗自慚愧,麵皮有些發燙。他兩次偷襲在先,孫策居然還能這麽放心他,真不知道是該說他蠢,還是該說他坦蕩。他撥轉馬頭,輕踢馬腹,戰馬小跑起來。


    兩人相離百步,轉過身,舉起了手中的長矛,然後放平,雙手握持,同時踢馬。


    戰馬向前縱出,開始奔跑。


    孫策身體微微前傾,小腹壓在馬鞍前橋上,雙腿夾緊馬腹,視線沿著霸王殺的刀鋒向前,看著越來越近的太史慈,身體隨著戰馬的邁步起伏,人馬合一,有一種近乎完美的和諧。精神高度集中,一切都漸漸遠去,眼前隻剩下越來越近的太史慈,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戰勝他,殺死他。


    戰馬的速度越來越快,瞬間就跑過了百步距離。兩人相距十餘步時,孫策屏住了呼吸,一聲大喝,雙手挺霸王殺,向前刺出,直奔太史慈胸腹。


    太史慈手中的長矛是標準的騎兵用矛,長一丈二。孫策手中的霸王殺全長一丈,長度並不占優勢,在擊中太史慈之前,他要先避開太史慈的矛,否則還沒等他碰到太史慈,就會被太史慈的長矛洞穿身體。交錯的時間很短,單純的撥擋會浪費時間,所以他攻守合一,寓攔於紮,在橫力上比普通矛法更重,力求將對方的矛撞出去的同時還能保持自己的攻擊方向。


    兩矛相交,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太史慈手腕發麻,長矛偏了方向。他感覺到了孫策的力量強橫,與以前遇到的對手不太一樣,僅用長矛無法將他的霸王殺撥開,必須側身才行。千鈞一發之際,太史慈側身扭腰,霸王殺從他的腹甲上滑過,吱吱啦啦一聲刺耳的厲響,火星四濺。


    兩人一觸即分,馬蹄聲漸遠。太史慈單手持矛,手撫腹甲,低頭看了一眼,不禁凜然變色。


    腹甲上一道深深的刮痕。他如果稍慢一分,孫策就有可能刺破他的腹甲,哪怕不是正麵洞穿。


    矛可以破甲,甚至在破甲之後還能洞穿對方的身體,予對方以重創,但側麵攻擊就比較難了,常常會被鐵甲滑開,特別是防護能力更好的魚鱗細鎧,這種層層疊疊的甲葉之間有空隙,可以挪動,甲片本身又有一定的弧度,彈性比劄甲正好,除非正麵刺中,很難洞穿,而矛頭側鋒幾乎無法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正因為如此,戈戟的側刃殺傷力被大大削弱,以割為主的戈退出戰場,戟的側刃也被取消,變成小枝。更多的人幹脆放棄了戟,改用以刺為主的矛。


    但孫策手中的霸王殺不僅有矛的直刺功能,還有長達四尺的鋒刃,難怪他的力道中有更強的橫力。不同的武器有不同的用法,也需要不同的防守方法。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準備的新情況。


    太史慈抬起頭,看向遠處的孫策,心頭浮起一絲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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