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收起笑容,撚了兩下手指,眼神變得很凝重。


    “我說明天一早就走有兩個意思,其中一個剛才已經說過了……”


    “這不行。”孫堅不加思索的一揮手,根本不予考慮。


    孫策也知道這不可行。孫堅領的這一萬多人中,至少有一半是多年積累的嫡係,如果這些人損失太大,孫堅不僅威聲掃地,自信心也受到重創。孫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沒有門生故吏,孫堅的嫡係來自於意氣相投的遊俠兒。這些人之所以願意跟著孫堅,大多出於義而不是忠。他們相信孫堅能給他們帶來富貴,能夠保護他們。如果孫堅拋棄他們,他們也將拋棄孫堅。


    孫堅如果想自己跑,袁譚怎麽可能攔得住他。可要是沒有了這些嫡係,他就算活著也和死了沒什麽區別。孫策自然不會讓他就此養老,但他又怎麽可能甘心仰兒子鼻息。


    “那就用另外一個意思:反客為主,搶占山陽,還袁譚以顏色。”


    孫堅和朱治交換了一個眼神,疑慮重重。


    秦鬆眼珠一轉,迅速取出地圖鋪在案上,掃了一眼,輕拍案幾。“君侯,這個方案好。如果能搶占山陽,就能將戰線推到兗州,東接魯國,西接陳留,豫州就真正安全了。”


    孫堅和朱治湊了過來,秦鬆用手指在陳留、山陽、魯國之間劃了一條直線。朱治恍然大悟,輕笑一聲:“高明,以攻代守,不僅魯國安全,梁國也會輕鬆很多。隻是……”他轉頭看著孫策,眼中既有興奮,又有疑惑。“糧草怎麽辦?沒有糧草,我們支持不了幾天。”


    “兩個辦法:一,殺馬而食,多支撐三到五天,等待郭嘉率部增援。我已經通知梁國、陳國、沛國準備糧草,最多十日,糧食危機就能緩解;二,襲擊袁譚的糧道,想辦法劫他的糧,劫不到就燒。就算是兩敗俱傷,我們隻要比他多一口氣,就算贏了。現在戰場在兗州,僵持下去,影響最大的也是兗州。我們可以把豫州賠光,袁譚能把兗州賠光嗎?他想賭,我們就跟他賭個大的,看他敢不敢跟。”


    朱治驚訝地打量著孫策,半晌才道:“少將軍,我一直以為你謹慎,沒想到你也會豪賭的時候,若非親眼所見,真是不敢相信。”


    孫策笑笑,不說話,眼睛直視著孫堅。有人說過,用兵貴在奇正相依,真正的軍事家往往是冒險家和精算師的矛盾統一。單純的冒險和謹慎都沒有意義,戰略上要敢冒險,戰術上要善於精打細算。戰略上敢於冒險,才能為人所不敢為。戰術上精打細算,才有可能實現既定目標。


    孫堅沉思良久,苦笑道:“這倒也是個辦法,隻是代價太大了。幾天時間就要吃掉四百匹馬,小子,你還真舍得啊。”


    “有什麽舍不得,這些馬本來就是我搶來的。如果能拿下山陽,這個損失還有機會補回來。我本來想借此機會拿下半個徐州,現在被袁譚壞了事,自然要來兗州找補。”


    孫堅“噗哧”一聲,伸手指指孫策,對朱治說道:“君理,你看,他還是個不吃虧的。”


    朱治撫著胡須笑道:“這一點隨君侯。”


    孫堅大笑,一掌拍在案上。“好,就依你,我父子聯手,與袁譚較量一下。”


    秦鬆笑盈盈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送將軍一個禮物。”轉身取出一件包裹,放在孫策麵前。孫策打開一看,忍不住笑了。“文表,你是個有心人啊。”


    秦鬆拿出的是兩副地圖,一副兗州地圖,一副山陽地圖,都是他從昌邑城裏帶出來的。


    ——


    袁譚坐了起來,掩著嘴,打了個哈欠。


    收到孫策已經到達戰場的消息,他一夜都沒睡好,前年浚儀之戰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他仔細回想著戰事的經過,越想越覺得不安,總有種上了陳宮當的感覺。


    孫策是來了,但我困得住他嗎?


    袁譚叫來親衛,點起燈,鋪開地圖,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明白了,暗叫一聲:“陳公台誤我。”他卷起地圖,匆匆出了帳,來到一旁的辛毗帳中。辛毗還沒起,睡得正香。侍者想叫醒辛毗,袁譚攔住了他,示意他出去。侍者嚅嚅地退了出去。袁譚跪坐在辛毗床前,俯身輕呼。


    “佐治,佐治。”


    “誰啊?”辛毗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袁譚,愣了一下,隨即翻身欲起。袁譚及時伸手按在辛毗肩上,陪笑道:“佐治,是我。”


    “使君,你這是……”


    “佐治,我一時不察,被陳宮所誤,特來向佐治請罪。”


    辛毗放鬆了下來,輕輕籲了一口氣。“使君請起,這件事錯不在使君。當然錯也不在陳宮,各為其主罷了。按照我的計劃,使君會有所斬獲,曹昂的損失卻會非常大。”


    袁譚麵紅耳赤。辛毗這句話看起來大度,實際上等於說他分不清敵我。陳宮是曹昂的人,幾次拒絕了他的辟請,他還去聽陳宮的建議,拒絕辛毗的建議,無異於與虎謀皮。


    “佐治,現在孫策已經到達,方與、湖陸之險無用,如果孫策向西南突圍,取道梁國而歸,奈何?”


    辛毗坐了起來,抱著被子。“如果孫策隻想接應孫堅撤退,那使君倒不用擔心什麽。兩軍交戰,有所損傷是很正常的事。劉和占據徐州南部,隨時可能進入九江、沛國,孫策會先對付劉和,不會與使君決裂。”


    袁譚鬆了一口氣,覺得有一定道理。孫堅如果死了,孫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現在孫堅又沒死,隻是吃了點虧,孫策應該不會死纏不放。


    袁譚這口氣還沒吐完,辛毗突然臉色一變,掀被下床,匆忙套上了鞋,衝出大帳。袁譚吃了一驚,也起身跟了出去。剛出帳門,就聽到急促的戰鼓聲。袁譚大吃一驚,幾步趕到望樓下,衝著上麵瞭望的候卒叫道:“哪個營報警……”


    “使君,是程校尉的大營。”候卒一邊伸長了脖子查看形勢,一邊大聲說道:“有人突營。”


    “突營?”袁譚嚇出一身冷汗,手腳並用,衝上了望樓,隻看了一眼,便疑惑的咦了一聲。辛毗在下麵仰著頭,大聲說道:“使君,究竟怎麽回事,什麽人突營?”


    “不知道啊,看樣子是從東向西,難道是孫堅要突圍了?”袁譚看看東側孫堅的大營,又搖搖頭。孫堅的大營一片安靜,根本沒有突圍的跡象。這時,辛毗也擠了上來,眯著眼睛看了片刻,也是一臉疑惑。兩人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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