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不急著攻擊,他先讓騎兵散開,人手一支火把,把住武唐亭外道路的兩端。


    近兩百支火把亮起,望樓上的銅鑼聲停了,又過了一會兒,大門也開了。幾個人從裏麵走了出來,跪在路邊。從服飾看,應該是亭長和亭中的雜役。他們低著頭,身體瑟瑟發抖,像是被狼盯著的羊。


    孫策走了過去,目光一掃,嘴角露出淺笑,在其中一人麵前停下。


    “識時務者為俊傑,足下知道憐惜無辜,我很欽佩。你我萍水相逢,又沒有深仇大恨,想殺我,是想報袁顯思的知遇之恩嗎?”


    那人身形微微一怔,顫抖消失了,穩定得像一塊磐石。他慢慢站了起來,仰著頭,直視孫策。這是一個年約三旬的漢子,中等身材,體格健壯,國字臉,濃眉細眼,兩頰無肉,嘴唇略薄,臉部線條看起來偏硬。


    “將軍是……”


    “江東孫策。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年輕人臉色一變,右手神經質的抖了一下。孫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年輕人不是亭中雜役,又怎麽可能讓他偷襲得手。


    年輕人眼角抽搐了兩下,一聲輕歎。“原本以為是鷹犬,不曾想卻是翱翔九天的鳳鳥,真是有眼不識荊山玉。坐井觀天枉自雄。在下滿寵,忝任兗州從事,在將軍麵前獻醜了,慚愧慚愧。”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口短刀,在手裏擺弄了兩下,插在腰間。


    “滿寵?”孫策眼睛一亮。“久仰。”


    滿寵瞅瞅孫策,眼中閃過一絲自嘲,隨即又若有所思,拱拱手。“將軍謬讚,不敢當。”


    孫策笑了,轉身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哪位是亭長?我們餓了,麻煩你為我們準備一些吃食。如果有酒,也拿一點出來,我要與滿伯寧飲幾杯。”


    亭長連聲答應,匆匆入亭去了。孫策伸手相邀。滿寵有些遲疑。“將軍,我滿氏算是昌邑著姓,令尊在昌邑被圍攻,有我滿氏一份。”


    孫策輕聲笑道:“我知道,如果你滿家不是著姓,你怎麽可能十八歲就做郡中督郵。明明可以做名士,非要做能吏,你也算是特立獨行。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當時你不在城裏吧?如果由你主持,家父未必能活著離開昌邑。”


    滿寵的眼神閃了閃,默默地點點頭。“將軍過讚,不過我當時的確不在城中。”


    “那就好,一碼歸一碼。你滿家圍攻家父的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聊聊。”


    孫策拉著滿寵的手臂,讓他拽進了亭。郭武等人已經將亭中控製住,留宿的行人站在院子裏,麵色驚恐,惶惶不安。孫策擺擺手,示意眾人各自回屋安睡,無事不要出門,以免誤傷。眾人將信將疑,陸續回屋去了。孫策跟著滿寵來到他住的院子,上了堂,自己坐了主位,卻讓滿寵坐了客位。


    郭武等人隨即將院子控製住。


    孫策解下長刀,擺在案上。“先說公事。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滿寵躬躬身。“見將軍勢大,我不知道能不能幸免,所以讓人把公文燒了。”


    孫策斜睨著滿寵,忍不住笑了一聲。“而且你也不打算說,是吧?”


    滿寵迎著孫策的目光,臉色平靜,看不出一點表情。“我相信將軍不會強人所難。”


    孫策臉上的笑容更盛,看得滿寵心裏一陣陣不安,原本堅定的眼神也變得有些遊移。“滿伯寧,你覺得世上是像你這樣的人少,還是像我這樣的人少?”


    滿寵眼神變了變,沉聲道:“將軍天生奇才,難得一見。如寵者雖不多,亦不罕見。隻是各事其主,各忠其事,還請將軍見諒。”


    “好,我不勉強你,但我要做的事,你也別攔著,獨善其身便是了。”孫策擺擺手。徐盛、郭武走過去,就將滿寵躲在一旁的兩個侍者揪了過來,摁在孫策麵前,“嗆啷”一聲,長刀出鞘,加上他們的脖子上。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說點我感興趣的消息,也許我可以饒你們一命。”


    兩個侍者嚇得麵無人色,癱在地上,泣不成聲,連連向滿寵求情。滿寵臉色變了兩變,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見孫策毫無讓步的意思,隻得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說。”


    “我可沒逼你說。”亭長送上酒食,孫策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為兩個侍者自汙羽毛,伯寧看似行法深刻,卻心有大仁,隻可惜俗人不知,反以酷吏視之。”


    滿寵苦笑道:“我行事隻問心安,不在乎別人知與不知。將軍,我匆匆趕來,是因為梁相呂範率領一萬侵我邊境,已到己氏。”


    孫策點點頭。呂範反應很快,看來也是立功心切啊。“投桃報李,既然伯寧為我做信使,我也回報你一個消息,也許可以讓你將功折罪。”


    滿寵眉心微蹙,疑惑不解。


    “我會進攻昌邑,奪取整個山陽。先服者賞,後服者誅。”孫策看著滿寵,笑意盈盈。“滿伯寧,我不強人所難,你如果願為袁顯思盡忠,我欽佩你,但絕不會手下留情。你三思而行。如果你還願意和我聊聊天,我們就隨便說說,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天亮之後,我會放你離開,現在就請你委屈一夜。將來你若有機會統兵,我們在戰場上一較高下,讓我看看你用兵的本領。”


    滿寵驚訝地打量著孫策。孫策的舉止處處透著古怪,每每讓他意外,竟有一種無從捉摸的感覺。他沒有與孫策見過麵,自問在袁譚麾下也沒什麽名聲,能做刺史府從事隻是因為滿家的實力,照理說孫策不會留意他。可是孫策一見他就說久仰,一口叫出了他的字,現在又點破他有用兵之能,實在大出他的意料。


    細作能知道他的字,卻不可能知道他通曉兵法。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統兵作戰的經曆,袁譚也隻把他當作一個能理劇的能吏,並沒有讓他統兵作戰的想法。


    孫策是隨口一說,還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他怎麽會對我這麽了解?


    更讓滿寵不安的是孫策的自信。他明確說要攻取昌邑,占領整個山陽,根本不擔心他會告訴袁譚。他知道他有用兵之能,卻還願意讓他離開,將來在戰場上再見,一副必定能擊敗他的模樣。他見過很多人,包括四世三公的袁譚在內,從來沒有見過誰這麽自信。


    這是一個天生的強者。


    滿寵思索片刻,舉起酒杯。“將軍,我有幾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想請將軍指教。”


    “不敢。”孫策舉杯還禮。“願與伯寧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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