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走到水榭外,憑欄而坐,胳膊擱在欄杆上,看著被秋風吹皺的湖水,一時出神。


    郭嘉跟了出來,與孫策對麵而案。一個趙女端來一隻小案放在兩人中間,又奉上了一些熱漿和幹果,然後悄悄退了出去。孫策拈起一隻幹果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心裏盤算著郭嘉的那句話。曆史上的袁曹決戰是在官渡,官渡就在浚儀之西不遠,袁紹進軍的路線就是郭嘉說的西線。雖然人變了,但地理形勢依舊,這場大戰似乎有按慣性展開的可能。


    他對麋蘭說得很輕鬆,似乎勝利唾手而得,但那隻戰略上的,不是戰術上的。戰略上,袁紹四麵受敵,已經陷入被動,成為籠中困獸。但是在戰術上,他依然擁有強悍實力的困獸,一旦應付不當,翻盤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你覺得袁紹會怎麽做?”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袁紹首先要做的應該是穩住幽州,不讓公孫瓚在他背後生事。張則也想穩住幽州,所以他們之間有談判的基礎。至於劉備,他這一戰算是險勝,掙了名聲,有了擴張實力的基礎,需要時間招兵買馬,也不希望再與袁紹發生衝突。隻有公孫瓚,他不會坐視張則與袁紹談判,必然會挑動事端。袁紹要想安心南下,必然要找一個既得被張則及幽州人接受,又能遏製住公孫瓚的人。”


    孫策略一思索。“劉和?”


    “沒錯。”郭嘉呷了一口熱飲。“下邳、廣陵無險可守,劉和堅持不了太久。在這種情況下,袁紹可能用會下邳、廣陵和陶謙談判,以歸還兩國為條件,換取陶謙的支援,把劉和調回幽州。陶謙這兩年損失很大,今年又遭了大疫,如果能不戰而收複兩國,他沒有拒絕的理由。這樣一來,將軍與陶謙之間必有猜忌,不能不防。是以劉和雖走,將軍的戒備卻不能減,反而要增。”


    孫策思索著,微微頜首。劉和是劉虞的兒子,他在徐州是死子,到了幽州卻活了。劉虞在幽州素有威望,張則身邊有很多人是劉虞的故吏,他不能拒絕劉和回到幽州,更不能虧待他。劉和要為父報仇,張則能辦到的可能性不大,劉和還是會將希望寄托在袁紹身上。如此一來,他就成了袁紹安排在幽州的一顆釘子,足以牽製住公孫瓚。


    一舉兩得,袁紹沒道理不幹。


    “其次,對袁紹來說,在浚儀作戰唯一的好處就是黃琬的協助。考慮到黃琬的部下大多是朱公的舊部,黃琬在短期內收為己用的可能性並不大,再加上黃琬本人沒有大戰的經驗,袁紹對他的信任非常有限,至少不會比袁熙、曹昂強。袁熙、曹昂都剛剛經曆過大戰的考驗,又年輕,對袁紹俯首聽命,不會像黃琬那樣有自己的主張。在離間成功的前提下,袁紹選擇任城作戰更加有利。”


    郭嘉一邊說一邊呷著熱飲,半壺熱飲下腹,他也說得差不多了。他摸著微鼓的肚子。“要想袁紹按照我們的計劃走,在浚儀決戰,我們需要做兩件事:一,讓他覺得浚儀對他更有利;二,讓他覺得任城對他不利。此消彼長,才能牽著他的鼻子走。”


    “你有什麽具體的計劃?”


    郭嘉轉頭看了看屋裏正在忙碌的軍謀。“具體的計劃還沒有,但是我想可以和公孫瓚談談青州的事。外有袁紹,內有張則和劉備,他現在自顧不暇,已經控製不了青州,隻要我們給出足夠誘惑力的條件,他有可能讓出青州。我現在擔心的是青州殘破,我們接管青州之後有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麵對袁熙的進攻。”


    孫策想了想,笑了笑。“應該可以吧,聽說青徐來的百姓對我印象不錯,如果我們能安排那些已經痊愈的百姓返鄉,再提供一些糧食,讓他們能夠在青州安家,他們應該會很樂意回去。”


    孫策把麋蘭昨天唱的歌謠唱了一遍,郭嘉聽了,又驚又喜。“我立刻安排人去查證,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的確是個好主意。不用多,隻要有一萬戶進行屯田,我們就能保證一萬大軍的糧食供應。”


    孫策也這麽想。青州鬧黃巾鬧得很厲害,人口損耗嚴重,空閑土地比比皆是。如果有一萬戶屯田,每戶百畝,就算收得少一點,年入兩百石,官四民六,收入八十石,足以供養一名騎兵或三名步卒,還能有所贏餘。所謂民心可用,最能體現這一點的不就是後勤嘛。


    “對了,昨天一個軍謀提到一個建議,我覺得很不錯,也許可以在青州先試行。”


    “什麽建議,說來聽聽?”


    郭嘉站了起來,走到裏麵,招了招手,叫出一個年輕軍謀。“孝仁,把你昨天那個方案對將軍說一下。”


    軍謀有點緊張,白晳的臉上泛起微紅。孫策擺擺手,示意他入座。他沒見過個年輕軍謀,應該是新來的。“麵生得很,新入職的賢才?”


    郭嘉衝著年輕軍謀使了個眼色,年輕軍謀會意,連忙躬身施禮。“淮南倉慈,字孝仁,見過將軍。”


    孫策很驚訝,不由得多看了倉慈兩眼。倉慈和任峻、棗祇同傳,都屬於善長政務,而且對屯田都有一定研究的良吏。他們沒什麽戰功可言,卻能安民勤農,對漢末恢複生產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孫策對站在身後的徐盛說道:“搬個胡床來,讓孝仁坐下說話。”


    徐盛應了一聲,進去取了一張胡床出來,請倉慈入座。倉慈有些受寵若驚,更加緊張。孫策覺得有趣,也不催他,笑盈盈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倉慈稍微鎮定了一些,雙手扶著膝蓋,向孫策微微欠身施禮。


    “將軍仁慈,最近安置了數萬戶百姓定居,對穩定人心非常有益。但慈以為施恩有餘,示威不足。夫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若有恩無威則有驕惰輕易之心,受將軍之恩,卻不能給將軍足夠的回報。一旦將軍需要他們更多的回報,他們就會有怨言。”


    孫策覺得這話有些刺耳。他耐著性子,問道:“那你有什麽好的辦法?法家的耕戰之道?”


    倉慈聽出了孫策話語中的不悅,很尷尬。他抿了抿嘴,站起身,深施一禮。“將軍,恕慈直言,法家雖刻薄寡恩,不宜為長久之道,可是當年秦以耕戰之道平天下,足見有救急之功。如今天下大亂,若能行之得法,未嚐不是一劑救世良藥。將軍又何必聞法家而生厭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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