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六年,春正月十三,濮陽。


    袁紹立馬高高的河岸,看著延綿不絕的大軍通過幹涸的黃河河道,眼中殺氣騰騰。


    他這個新年過得非常糟心。


    原本很順利,提供了十萬石糧食和一些藥物後,曹昂緩了語氣,雖然還是不肯出兵助陣,卻向袁紹表示感謝,聲稱袁紹的行軍路線一到,他就會征發役夫,修繕道路。袁紹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將從哪個方向發起攻擊,所以沒有回複曹昂,但是對曹昂的態度卻非常滿意。


    大軍出征所需的糧食、軍需籌備也很順利。在審配、甄逸等人的配合下,冀州南北的世家都亮出了實力,帶著部曲,押運著糧草,從四麵八方趕來。烏桓丘力居、匈奴於扶羅也派來了騎兵助陣。為了感謝袁紹派人幫助奪回單於之位,於扶羅決定親自率領七千匈奴精騎參戰。


    初步統計,除去各地駐守的兵力,袁紹可以調用的步卒五萬多人,騎兵一萬五千餘,總數接近七萬,對孫氏父子有絕對的兵力優勢。


    緊接著,袁紹又收到了黃琬的消息。黃琬先擊了企圖西擊的孫堅,又將董越趕到了陝縣。通過這兩次作戰,黃琬不僅肅清了洛陽周邊,提拔了一批將領,樹立了威信,還鍛煉了隊伍的戰鬥力,隨時可以東進,協助袁紹作戰。經過精簡後,黃琬可出兵三萬,唯一的遺憾是以步卒為主,沒什麽騎兵。可是對袁紹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問題,孫策的騎兵也非常有限,作為一支起策應力量的別部,黃琬的兵力足夠了。


    但壞消息就像一陣陰風,不知不覺的吹遍了鄴城,接著又吹遍了冀州,等袁紹發覺這個問題的時候,事情已經無法收拾了。他把郭圖叫過去臭罵了一頓,除此以外,他什麽也不能做。


    袁紹從來沒有想過,一條漏網之魚,一篇文章,會給他找這麽大的麻煩。一想到這件事,他就對王允恨之入骨。什麽王佐之才,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捅出這麽大的漏子。


    想來想去,能消除影響的辦法隻有一個:擊殺孫氏父子,奪取豫州,並進而奪取荊州。蔡邕就在襄陽著史,絕不能讓他把這些事寫進史書。論起對內幕的了解,蔡邕本人可比李儒更勝一籌。李儒隻知道董卓方的信息,蔡邕卻還知道他們這邊的不少事,而且他的名望絕非李儒可比,一旦決定開口,殺傷力更強。


    從浚儀進軍,已經成為實現袁紹目標的不二選擇。


    李儒的文章狠狠地惡心了袁紹之後,耿苞送回來的消息再次惡心了袁紹一回。孫策勒索三千金,還威脅要將袁紹趕出袁氏宗族,不讓他回汝陽安葬。對袁紹來說,三千金雖然不小,卻也不是什麽大數字,他隨時隨地可以拿出來。但孫策的做法太卑鄙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袁紹打算拒絕,但郭圖一句話讓他咬著牙答應了孫策的要求。郭圖說,孫策想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袁譚想什麽,別人會想什麽。袁譚在平輿做了半年的俘虜,現在孫策願意放人,主公你還不願意出錢,袁譚會怎麽想,難道父子之情就這麽淡薄?已經有人說主公打算廢長立幼,袁譚任城之敗是主公見死不救所致,現在又不想贖他回來,豈不是坐實了流言?你給的錢越多,說明你對袁譚越重視,流言不攻自破。


    人言可畏,袁紹很清楚這個道理。除此之外,他更擔心袁熙會受影響,他還需要袁熙攻擊青州,吸引孫策的兵力呢。如果袁熙以袁譚為鑒,不肯盡力,會影響他的整個戰略實施。


    三千金在除夕夜悄悄起程,運往平輿。特地選這麽一個時間點,是袁紹希望把這些不順心的事都留在過去的一年,讓新年帶來好兆頭。


    三千金送走了,新年來了,但袁紹的怒氣卻沒有消。他越想越窩火,恨不得立刻將孫策碎屍萬段,所以他改變了計劃,不等正月結束就下令出征,號稱二十萬,氣勢洶洶的殺奔豫州。


    數十騎士護著一輛大車上了岸,辨明中軍方向,趕了過來。


    袁紹皺起了眉,回頭低聲嘀咕兩句。一旁的郭圖看在眼裏,什麽也沒說,心裏卻暗自冷笑。


    田豐又來強諫了。


    沒有人敢勸阻盛怒之下的袁紹,除了田豐。即使大軍已經越過黃河,田豐還是不讚成現在就發起攻擊。按照原先的計劃,應該先由袁熙在青州發起攻勢,吸引孫策的注意力,再由曹操從益州出兵,黃琬率部攻擊南陽,牽製周瑜,再由袁紹率主力取道浚儀,直取潁川。按照進度估計,二月末出兵,一個月的時間,主力應該在四月到達浚儀附近,正好派騎兵遊徼潁川,搶收屯田的冬麥作為補給,可以不用第二次從冀州運糧,大大減輕後勤補給的壓力。現在整整提前了一個半月,多消耗三四十萬石糧食還是小事,打亂了出招順序,這會把孫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大大增加了攻擊的難度。


    馬車來到坡下,田豐下了車,一手拄著杖,一手提著衣擺,跌跌撞撞地趕了過來。袁紹雖然不悅,還是擠出一絲笑容,翻身下馬,迎了過去。


    “元皓,什麽事啊,這麽急?你慢點,慢點,注意腳下。”


    田豐一聲長歎。“多謝主公。臣老朽矣,本不該來惹人厭,但兩軍相爭,生死攸關,不容有失。臣不敢不竭忠進言,望主公三思而行。”


    袁紹的笑容越來越勉強,連回答田豐的興趣都沒有了。說來說去,不就是那幾句麽,我人馬都到這兒了,難道再回去?


    見袁紹不說話,郭圖接過了話頭。“元皓兄,你的忠貞,主公非常欣賞。不過你實在是多慮了。論將,主公三十年前在此任濮陽令時,孫堅還是個垂髫少年。論兵力,就算孫策傾巢而動,真正能調動的人馬不超三萬。論錢糧,豫州去年大疫,府庫空虛。有此三者,何愁不勝?元皓兄,你多慮了。”


    田豐大怒,對袁紹的怒氣全部轉化為對郭圖的怒火。“年歲若是有用,徐榮不會敗於孫策之手。兵力若能決勝負,高祖不會有彭城之敗。錢糧雖多,不能像河水一般淹沒浚儀。你身為軍謀,不勸主公謹慎,隻知大言不慚,若是主公頓兵於堅城之下,遷延不進,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郭圖收起笑容,一言不發,隻是用譏誚的眼神看著田豐,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袁紹臉色鐵青,連擠出來的笑容都不見了。


    “元皓,依你之言,我軍必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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