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的預感不幸而言中。


    他的部下還在布陣,拋石機還沒有部署到位,城裏已經開始發起反擊,一枚接一枚的彈丸飛出城牆,砸進他的陣地,一架接一架的拋石機還沒等組裝完成,沒來得及發射一次就被擊中,有的支架被打散,有的梢杆被打斷,更多是的操作拋石機的力伕被砸傷砸死,陣地上煙塵滾滾,慘叫聲響成一片。


    人心惶惶,地上又多了不少彈丸碎片,布陣的速度更慢,眼看日已西斜,袁紹心急如焚,心情就和即將到來的夜空一樣,充滿了黑暗和絕望。


    沮授也很著急,建議袁紹不等戰陣全部完成,立刻開始反擊,隻要是已經安裝到位的拋石機,全部發射。袁紹覺得有理,隨即下令,但結果讓他們更絕望,雖然有幾十架拋石機開始發射,但那些彈丸大多落在城外,隻有一小部分能砸到城上,能飛上城頭的寥寥無幾。


    “怎麽會是這樣?”袁紹大發雷霆,臉都氣白了。


    沮授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花了大力氣製造出來的拋石機就這水平?連城頭都飛不上去,這拋石機有什麽用,打進護城河看水花嗎?


    耿苞等人也慌作一團,尤其是耿苞,麵色煞白。他是主簿,製造拋石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他這個主簿就算不是負責人也是主要參與者,每天從了手中經過的錢財數不勝數,最後卻造出一堆廢物,袁紹會是什麽反應,他可以想象得出來。他不由自主的向後縮,離袁紹遠一點,免得袁紹一怒之下,拔出腰間的思召刀砍了他。


    袁紹慢慢轉過身來,麵色猙獰,雙眼噴火。“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眾人啞口無言,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把目光投向了耿苞。耿苞欲哭無淚。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前天他還和袁紹去查看拋石機的製作進度,當場試射了十幾次,每一次的射程都超過兩百步,最遠的甚至打到兩百五十步,按這個射程列陣完全可以攻擊到城頭。


    袁紹伸手握緊了刀柄,耿苞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沮授連忙上前一步。


    “主公,這裏麵肯定有什麽不妥,不如招負責製造的工匠來問問。”


    袁紹喘著粗氣,怒視著耿苞。沮授見狀,轉身對耿苞喝道:“還不快去!”耿苞如夢初醒,感激地看了沮授一眼,連滾帶爬地下去了。袁紹怒不可遏,用力拍了兩下欄杆,心裏憋了一肚子邪火,臉也燒得發燙。他看著城下連續不斷飛出的彈丸,看著己方陣地上的混亂,想著孫堅說不定正在城內笑話他,心中說不出的狂躁,手指蠢蠢欲動,思召刀在鞘中跳躍。


    過了一會兒,耿苞帶著兩個短衣布幘的工匠趕來。袁紹低頭一看,其中一人正是他們前天試射時的操作者。他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快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兩個工匠跪倒在台下,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大聲說道:“將軍,這些拋石機工……工期太短,土坯未及幹燥,比預期的要重很多,所以射……射程不能達到預期要求,等上三五天就好了。”


    袁紹和沮授互相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卻又哭笑不得。居然是這個原因?這話也有道理,彈丸都是用草席包著土坯製成的,土坯用水調和成型,不可避免的有水份,至少需要三五天時期才能除去水份,要完全幹燥至少要十天半月。前天去看時,用的自然是幹燥好的土坯,要輕得多,所以射程能達到要求,現在土坯沒幹透,比預期的要重,自然打不遠。


    搞了半天,丟了這麽大的臉,原來是這麽一個細節的失誤。袁紹氣得咬牙切齒,怒吼道:“為什麽不用幹燥的彈丸,卻用濕的?”


    見袁紹發怒,工匠更加緊張,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耿苞隻好代為解釋。彈丸數量太多,來不及完全幹燥就堆垛,新做好的堆在上麵,幹燥的堆在下麵,力伕們為了省事,先取了上麵的濕的。本來計劃今天要連夜組裝布陣,夜裏會有火堆,他們打算再用火烤一烤,明天就能用了,沒想到袁紹會提前發起攻擊。


    袁紹很生氣,想殺人,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大戰剛剛拉開幕,還需要這些工匠,現在殺人肯定會擾亂軍心。他心中憋悶,隻好揮揮手命工匠下去,立刻換幹燥好的彈丸來。工匠如逢大赦,爬起來,飛也似的去了。


    陣前的拋石機也停止了沒有意義的攻擊,空中隻剩下城飛出的彈丸在不停的呼嘯,仿佛是對袁紹毫不留情的的嘲笑。


    袁紹麵寒如霜,一言不發。


    ——


    郭圖靠著車窗,看著車窗出神。這是袁譚的馬車,裝了四扇車窗,窗戶由木條拚出菱形紋飾,紋飾間隙裝著一塊塊手掌大小的琉璃,即使不用開窗,車裏也很明亮,足以讀書。如果路況好一點,寫字也能勉強應付。


    不用袁譚說,郭圖也知道孫策送這輛馬車給袁譚是什麽意思。這種車窗設計很新潁別致,鄴城的世家肯定會喜歡,但冀州造不出這麽大、這麽通透的琉璃,隻能向孫策購買。在兩軍交戰之際,向對手購買這種奢侈品無異於資敵,袁紹肯定不會同意,但禁令隻會造成稀缺,更方便孫策抬高價錢,卻無法讓不差錢的世家卻步,某種程度上的稀缺更能體現他們的品味。


    這賣瓜兒,頗得管仲治道之妙啊。


    “顯思,你這車很平穩,又亮堂,很不錯。”


    袁譚淡淡地說道:“是啊,車不錯,我也用不上,著實浪費,願贈與先生,以便先生途中處理事務。”


    郭圖搖搖頭,笑了。“你不用擔心我,我想要,隨時可能擁有一輛。你待會兒把這車送給鄭康成吧,算是代崔季珪敬師。”郭圖隔著車窗,看著策馬而行的崔琰,給袁譚使了個眼色。崔氏是冀州世家,但清河崔氏是名聲不著,遠不如博陵崔氏,耿苞沒看上崔琰正是為此。可是對袁譚來說,這卻是一個機會。郭圖和崔琰交談過,對崔琰的能力非常認可。崔琰文武全才,又有鄭玄這個名重天下的老師,成名指日可待。


    袁譚會意,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先生什麽時候回浚儀?”


    “不急。”郭圖高深莫測地笑笑。“鄭康成年高,不能走得太快,我陪他多走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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