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來自郭圖。


    郭圖說,他們得到兩具屍體,經袁譚確認,其中一具是孫翊。雖是敵我雙方,但袁紹憐惜孫翊少年而夭,又感激孫策善待袁譚,所以打算送還,以便送回家鄉安葬。同時,袁紹思念老友何顒、張邈,希望能贖回他們。


    孫策陰著臉,心裏說不了的焦躁。真的死了?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這麽寵著他,讓他跟著陳王、許褚他們學習武藝,他就不會有這麽好的武藝,也不會這麽膽大,不告而別。如果沒有不告而別,他也不會遇險。都怪我,本想改變他的命運,沒想到卻害了他。


    這是曆史慣性的反彈嗎?


    “奉孝,有沒有……別的可能?”


    “疑點還是有,但是可能性非常小。如果沒有把握,我從叔不會用他來換何顒、張邈。”


    孫策知道郭嘉在說什麽。郭圖在曆史上名聲不佳,很多人都以為他隻是一個佞臣,其實這隻是一種誤解。郭圖和郭嘉一樣,都傳承了法家的學術,都有察顏觀色、分析入微的能力,否則他也不會成為袁紹的心腹。隻是袁紹敗了,曹操勝了,所以人們隻記得郭嘉,卻忘了郭圖。


    能和田豐、沮授等人鬥得不相上下的人,又豈是佞臣這麽簡單。


    郭圖去見袁譚,現在又要贖回何顒,顯然是要重振黨人聲勢,而且要將黨人團結在袁譚身邊,搶先繼承袁紹的一部分人脈。能否達成這個原望,對袁譚、郭圖至關重要,他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換句話說,孫翊基本可以確定死了。


    孫策甩甩袖子。“換!立刻換!”轉身進門。郭嘉一把拽住他。“將軍,即使要換,也不能現在換。”


    “為什麽?”孫策有點不耐煩。他現在五心煩躁,滿滿的自責,沒心思想太多,隻想盡快把孫翊接回來,入土為安,然後再想著怎麽向父母交待。至於其他的,他不想問。


    “何顒也就罷了,黨人不足為慮。可是張邈卻不同,張超之所以按兵不動就是因為張邈在平輿,他有借口拒絕袁紹的征調。如果張邈被袁紹贖回,張超就沒有借口了。陳留郡為袁紹所用,對我們非常不利。”


    “那怎麽辦?讓我弟弟躺在袁紹的大營裏?”


    郭嘉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眼神很堅定。孫策心裏一股邪火往外衝,脫口而出。“現在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郭嘉盯著孫策,眉梢不經意地顫了顫,鬆開了孫策的袖子。他拱拱手,抗聲道:“將軍,二將軍這件事是個意外,少年早夭,的確可惜。可是若因他而變動整個作戰計劃,導致浚儀危急,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你這麽做,又置令尊令堂於何地?”


    “我現在最頭疼的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對他們開口。”孫策眼睛都紅了,聲音也有些嘶啞。兩軍交戰,各種事務紛至遝來,說是日理萬機也不過份,現在又碰上這麽一件煩心事,一個最有可能成為將才的弟弟死了,還死得那麽窩囊,這讓他無法冷靜的分析利弊。他現在考慮的事情一件:怎麽善後,怎麽向父母交待。父親孫堅在最危險的時候把孫翊交給自己,自己卻沒能盡到責任,愧對父親的信任。


    郭嘉眼神一閃,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點點頭。“我現在就去辦。”說完,拱拱手,轉身走了出去。孫策皺著眉,看著郭嘉匆匆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他知道自己言重了。


    “夫君,郭祭酒所言有理。”麋蘭抹著眼淚,攬著孫策的手臂,將他拉到床邊坐下。“張邈回去,陳留倒向袁紹,阿舅阿姑就危險了。阿翊在天之靈有知,他也不會讚成的。”


    孫策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弓著身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是我能怎麽辦?”


    麋蘭很驚訝。她從來沒見過孫策這副模樣,孫策似乎永遠是精神抖擻,鬥誌昂揚,充滿了活力,可是此刻的孫策卻露出與他年齡極不相襯的疲憊。她忽然意識到,他其實也是一個人,不是神,和他的同齡人相比,他出類拔萃,但他也背負了同齡人難以想象的責任和負擔。


    孫堅放了權,也放下了責任,這些權力和責任現在都轉移到了孫策的肩上。


    麋蘭猶豫了一下,走到孫策麵前,抱著孫策的頭,摟在懷中,輕輕撫著他的背。孫策的身體一僵,掙紮了一下,想推開麋蘭,麋蘭卻沒有放手,孫策吐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閉上眼睛,靠在麋蘭的胸前。淡淡的體香縈繞在鼻端,忽然點燃了他的欲望。他將麋蘭橫抱而起,正準備發泄一番,門外突然響起了抽泣聲,接著房門被人用力拍響。


    孫策一驚,麋蘭也吃了一驚,連忙起身,打開了門。


    孫尚香站在門口,哭得稀裏嘩啦,淚水橫流。門剛打開,她就衝了過來,撲在麋蘭懷中,放聲大哭。


    “都怨我,都怨我……”


    孫策很驚訝,隨即又釋然。孫尚香跟著郭嘉學了這麽久,學的可不僅是謀略,還有觀察入微的技能。郭嘉的神情變化瞞不過她的眼睛,她肯定是中途折返,躲在哪個地方偷聽,知道了孫翊已死的真相。


    “別哭了,別哭了。”孫策將孫尚香摟了過來,嘴裏勸著孫尚香,自己卻忍不住落淚。弟兄姊妹八人,他們三個最像父親孫堅,感情也最好,這才被人並稱孫氏三將軍。現在孫翊死了,他們被人砍斷了手足,痛徹心肺。


    “大兄,祭酒先生說得對,現在不能換。”孫尚香哭哭啼啼地說道:“陳留落在袁紹手中,阿翁阿母就危險了,姊姊、姊夫也危險,還有上萬將士,他們都會有危險。”


    孫策驚訝地看著孫尚香。“你聽誰說的?”


    “我……我也在軍謀處旁聽的。”孫尚香一邊哭一邊說道:“伯言這麽說,阿奕也這麽說,他們都說浚儀就是一根釘子,不能有任何閃失。如果浚儀被袁紹攻破,我們可能要放棄整個豫州,退守江東。”


    孫策揚起了眉。“那我們該怎麽辦?”


    “先談判,和袁紹講條件,拖時間,等打完這一仗再說。如果袁紹對阿翊的遺體不敬,就砍下袁紹和他幾個兒子的首級祭奠阿翊。”孫尚香咬牙切齒的說道:“還有一件事,派人和袁譚聯絡,做最後確認,以防郭圖有意或無意聽錯。先生常說,情報經過轉述會失真,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關鍵信息一定要確認才能用。”


    孫策點了點頭,和麋蘭交換了一個眼神。麋蘭也點頭表示讚同。“我剛做了一些酸梅湯,尚香你送一些給祭酒,向他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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