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躬身而拜。


    郭嘉聽了,也不禁動容。論跟隨孫策時間之早,他遠不如龐統。孫策的這些想法,平時也偶爾露過一些,卻不如今天這麽坦誠,這麽明確。由此及彼,他又想到了周瑜。他一時不太明白為什麽周瑜會支持孫策,從各個方麵來說,周瑜和孫策都相差甚遠,他們就算做朋友,也應該是孫策依附周瑜才對,而不是周瑜依附孫策。


    除非在孫策出仕之前,周瑜已經知道了孫策的才華和誌向,而且這不是一般意義的才華,也非一般意義上的誌向,否則很難打動周瑜,讓周瑜折服。


    他已經見證了孫策的才華,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孫策的誌向。


    “士不可不弘毅。將軍雖然讀書不多,卻無愧於士。”郭嘉感慨地說道:“與將軍相比,許劭之流不值一提,就算是郭林宗也不足置評,若與李元禮同世,將軍可直登龍門。”


    孫策忍不住笑了一聲。郭嘉就算是誇他,也不忘順便捧一下本郡的李膺,踩一下郭林宗。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定讓他在黨人裏麵挑選同道,他也寧願挑選李膺、範滂那樣的黨人,而不是現在那些徒有虛名之輩。雖然深受李膺賞識,可是與李膺相比,郭林宗已經才具不足,隻能坐而論道,不能起而行之。


    “士元,汝陽人都說些什麽?”


    “哦,還能有什麽好話,無非是說將軍欺人太甚,逼死袁閎,有違聖人親親賢賢之教。”心態轉變,龐統的語氣也發生了逆轉,充滿了不屑。


    孫策靜靜地聽著。對袁閎之死可能帶來什麽樣的結果,他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現在詢問龐統也隻是了解一下進展。被人罵了這麽久,他的免疫力很強,沒打算動用武力去鎮壓,但也沒打算聽之任之。當麵罵的,老子就罵回去。背後罵的,老子也用小本本記下,將來總要讓你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聽完之後,孫策淡淡地說了一句:“讓這些跳梁小醜跳一會兒,看他們能蹦躂到什麽程度,如果有膽量拿起武器反抗,我就敬他是條漢子。”


    郭嘉忍俊不禁。“將軍你可抬舉他們了,汝陽附近除了幾個小水澤,什麽可用的地形都沒有,他們難道躲在袁閎的土室裏拒敵嗎?再說了,有地形,他們也沒那麽勇氣啊,真敢舉兵反抗,何至於自閉三十年?”他嘖嘖稱奇。“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想的,讀書讀傻了麽,建個土室就能自保?既然連老母兄弟都不肯見了,何不躲到山裏去?嵩高山、大別山都可以啊,再不濟,也可以逃到廣成澤。”


    孫策也覺得可笑。袁閎的人品倒不算低下,但是非觀太讓人無語了,凡事過猶不及,儒家重德輕才,結果教化出大量的偽君子和書呆子,袁閎也許算不上偽君子,卻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


    豫州世家已經被整得元氣大傷,剩下的這些小蝦米掀不起什麽大風浪,正好看看各郡國的守相和各縣令長的手段,借機調整一波人事。打敗袁紹後,豫州要整頓的事務太多,一時半會的也忙不過來,他不可能事事親曆親為,隻能交待滿寵、張昭、杜襲等人處理,也算是對他們的業務能力考核。


    ——


    八月中,經過十來天的跋涉,孫策進入南陽。


    周瑜親自趕到博望迎接。他風塵仆仆,剛從襄陽趕回來,收到孫策的消息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迎接。兩年不見,周瑜壯實了很多,連皮膚都比以前粗了一些,雖然算不上赳赳武夫,卻不再有一絲稚嫩青澀,言談舉止頗有大將之風,唯一不變的就是從容依舊,似乎沒什麽事能讓他失態。


    “公瑾,婚禮準備得如何?令尊令堂能趕來嗎?”


    周瑜笑笑:“家母已經到了,家父因為要等待楊孝先,晚到幾日。按時日計算,他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真是可惜了,這樣的大事,本來應該在舒縣辦才好,現在隻能因簡就陋了。蔡大家沒有意見吧?”


    “她倒沒什麽意見,可是伯喈先生有。”周瑜笑道:“他說這種事曠古未有,要在史書裏記一筆。”


    “不會吧?”孫策哈哈一笑。“看來我把老先生得罪狠了,這次要借花獻佛,多請他喝幾杯才是。”


    周瑜也笑了。“喝酒恐怕沒什麽用,要想他消氣,隻有一個辦法。”


    “說來聽聽。”


    “東觀藏書。”周瑜不緊不慢,神情平和。“花甲已過,他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史書,隻要將軍能完成他這個心願,什麽事都好辦。”


    孫策抹了抹唇上的短須,心中明鏡也似。不用說,朝廷有意用藏書為條件,向荊州索取錢糧,但這件事要他點頭。他已經將南陽十年內的錢糧賦稅都用了,再讓南陽世家掏腰包,南陽世家肯定要求更多的回報。除了他,沒人敢給這樣的承諾。別看南陽作坊不小,真正的金母雞隻有兩個:木學堂和鐵官,木學堂掌握在秦羅手中,鐵官掌握在黃承彥手中,這兩個人隻聽他的命令,不會給其他人麵子,尤其是鐵官,就算是周瑜和張紘也無權決定。


    什麽是核心技術?這就是核心技術。荊州都可以放棄,南陽不可以放棄。南陽可以放棄,南陽木學堂和南陽鐵官也不可以放棄。他不怕周瑜有想法,隻要黃忠和黃承彥還聽他的,周瑜在荊州就翻不了天。


    “公瑾,你的意見呢?”


    周瑜第一次露出了躊躇之色。他沉吟片刻。“將軍,我也很難決斷,究竟是該完成伯喈先生的心願,保全那些剛剛逃過一劫的秘書圖籍,還是該盡快攻占益州,重致太平。”


    孫策很驚訝。大戰過後,將士疲憊,錢糧空虛,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周瑜怎麽會想主動進攻益州?他是立功心切,還是看到了什麽戰機?又或者是有其他的想法,比如擁兵自重,進攻益州是虛,掌握兵權是實?


    孫策想起了郭嘉的計劃。郭嘉雖然沒有明確建議他削減周瑜的兵權,卻建議他對關中保持壓力,潛台詞就是重新駐兵南陽一帶,將荊州的兵力置於自己的控製之下。荊州是西大門,承擔著防備益州和關中的重任,全部交給周瑜並不合理。荀彧在關中,辛評在益州,荀攸和辛毗又是周瑜的謀士,這種形勢太微妙,一旦出事,不管是不是他們的問題,別人都會往這方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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