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很滿意。年輕人就是容易溝通,幾句話就搞定了。要是換成蔡邕那老頭,不知道要多費多少唇舌。


    所以嘛,蔡邕就讓他貓在襄陽著史吧,開創時代這種事還是交給年輕人來辦,就算犯點錯,栽點跟頭也無妨,有足夠的時間改正錯誤,吸引教訓,卷土重來。


    選擇蔡琰而不是蔡邕還有一個原因:孫策怕他們中了佛教的邪。佛教和黃老相似,非常適合老年人或者失意者,蔡邕正好兩者皆備,極易入彀。蔡琰則不然,雖然以前吃過不少苦,現在卻是苦盡甘來,嫁給周瑜,新婚燕爾,這是生活甜如蜜的時候,恨不得再活五百年,讓她相信四大皆空,她才沒興趣呢,就算要修來世也不會那麽執著。


    和蔡琰說定,孫策擔心她不夠重視,又提了一下亞曆山大,不料蔡琰對此並不陌生,還和孫策說起一樁往事。


    曾在洛陽白馬寺譯經的浮屠道人安世高是安息王子,據他說,安息國就是亞曆山大的部下所建之國,出上好的戰馬,尤其善用人馬俱甲的甲騎,據說淵源就來自亞曆山大,叫什麽夥伴騎兵,衝鋒陷陣,無所不破,屢立戰功。安世高到洛陽後,和很多貴人有來往,袁紹就是其中之一,他對安息人的騎兵非常有興趣,多次向安世高請教。


    孫策恍然,原來袁紹的甲騎來自於此,看不出這人倒是個能與時俱進的,隻可惜隻學了皮毛,沒真正理解,所謂甲騎也是樣子貨,沒能發揮真正的威力。技術的關鍵在細節,差之毫厘,失之千裏,豈是有錢就能解決的。如果不能消化吸收,化為己有,永遠都隔著一層。


    袁紹的甲騎為什麽衝擊力不夠?他用的是鮮卑、烏桓人提供的戰馬,雖然也是精挑細選,終究不如西域馬高大強壯,而重騎兵對戰馬的體能要求又非常高,戰馬體力不足,難以久戰,威力大打折扣。袁紹用甲騎來衝擊黑山軍這樣的烏合之眾當然所擊輒破,遇到訓練有素的精銳就捉襟見肘了,遇到輕騎兵更是被動。


    孫策把自己的感悟說與蔡琰聽。蔡琰也很感慨。她知道袁紹戰敗,也知道黃月英、秦羅等人立了功,卻不知道細節,聽孫策這麽一說,總算有了體會。孫策雖然受限於戰馬資源不足,卻通過戰術和技術手段消弭了雙方騎兵的懸殊,最後實現了逆轉。由此可見,孫策重視技術自有其道理,他要全麵了解西域的文明也絕非袁紹的淺嚐輒止可比,自己的任務當是長遠計劃中的重要一環,正如他一拿下南陽就讓黃承彥接管南陽鐵官一般。


    “將軍眼界之高,謀慮之遠,非等閑可比。”蔡琰心悅誠服。


    孫策大笑,倒也沒有謙虛,坦然受之。這的確是他的優勢,其他人沒法比,周瑜也不行。


    “我鬥膽妄測,將軍此次來南陽,不僅僅是喝喜酒這麽簡單吧?是不是又在謀篇布局?聽說這兩天麋夫人出入宛市,是要解決南陽布商遇到的麻煩嗎?”


    孫策豎起大拇指。“祭酒是有心人。”


    他笑了笑。“我也是沒辦法,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南陽商人借錢助我平叛,於朝廷也是有功之人,現在卻被如此對待,我如果不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以後誰還肯借錢給我?”


    “將軍不怕被商人裹脅?商人重利,有利則聚,無利則散,而且貪得無厭,將來難免反噬。”


    孫策略作思索。“這世上有什麽事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嗎?”


    “仁義。”


    孫策笑而不語。


    “這話不對?”


    孫策想了想。“也不能說完全不對,隻是有失偏頗。如果要我說,我覺得是強者才有資格講仁義,沒有實力空談仁義隻有兩個結果:要麽舍生取義,成為死人;要麽成為偽君子,苟且偷生。”


    蔡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孫策裝作沒看到,接著說道:“此二者皆非我願,所以非強不可。當然,一人強大終究有限,要想真正無敵於天下,還需公瑾、祭酒這樣的人才相助,士農工商,各得其所,方能萬眾一心,同舟共濟。正如不能因為士人會爭權就不用士人,不能因為武人可能擁兵自重就不用武人,也不能因為商人重利就貶低商人,其實是一個道理。利害權衡,過猶不及,我取其中。”


    蔡琰點了點頭。“將軍深得中庸精義,可謂生而知之。”


    “慚愧,慚愧。”孫策拱拱手,有點不好意思,又賣弄了。


    看著蔡琰被孫策說服,孫翊羨慕不已。他自認可以練出和孫策一樣高強的武技,卻永遠無法練出如此強悍的口才。明明都不怎麽讀書,為什麽大兄就能口若懸河,辯才無礙?這大概就是天生的,學不來,要不然怎麽那麽多名士都願意支持大兄呢。


    ——


    孫策告別蔡琰,離開幼稚園,轉身去了本草堂。張仲景正在忙,見孫策進來,也沒時間起身迎接,隻能點頭致意。孫策示意他不要介意,坐在一旁等候。剛坐下,一個中年商人匆匆走了進來,見堂上一大堆人,臉色便有些為難,猶豫了片刻,對孫策拱了拱手。


    “這位將軍,能不能讓我……先請張祭酒診斷一下?我實在有些急事,耽擱不得。”


    孫策知道他誤會了,連忙答應,又讓典韋等人退到外麵,隻留下孫翊一人在身邊。那商人千恩萬謝,眼巴巴的看著張仲景,幾次想和那些人商量,卻有放棄了。在他前麵,至少還有十來人等著看病。孫策看他額頭全是汗,華麗的絲衣也被汗浸濕,貼在身上,但他麵色紅潤,不像是病人,不禁問道:“足下哪兒不舒服?”


    “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心裏有點堵得慌。這不是要去關中了麽,怕半路上出事,想請張祭酒診個脈,求個放心。如果有什麽要注意的,也好有個準備,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不是說關中生意不好做麽,你怎麽還去關中?”


    商人苦笑。“關中生意是不好做,可不去關中還能去哪裏?哪兒生意都不好做啊。僅南陽就有布商近百家,不去關中,就隻能降價。要不然貨賣不出去,本錢都回不來。這都八月了,再不出發,來不及回來過年,隻能滯留關中,又要多不少開銷,弄不好又是白忙一場。唉,現在生意不好做啊。”


    孫策眉毛微挑,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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