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下了車,慢慢走進了驛舍。驛長迎了上來,拱手作揖,滿臉堆著燦爛的笑容。


    “使者何在?”沮授撣了一下衣袖,不緊不慢地問道。


    “在院裏,現在還在午睡。”


    “午睡?”沮授有些意外,扭頭看了一眼驛長。驛長連忙點頭表示確認。


    “估計什麽時候能醒?”


    “嘿,這可說不準。前兒隻睡了半個時辰,昨兒卻一直睡到晚飯才起來。”


    沮授眉梢輕挑,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孫策的部下脾氣都和他差不多,沉得住氣。這讓他很為難,是在這兒等著,還是讓人把孟建叫起來?叫孟建起床未免失禮,但不叫的話,萬一孟建睡到晚上,他在這兒等到晚上?而且他覺得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誰讓他們試探在先呢。


    孟建受命出使,來到章武城。袁譚、沮授都沒有立刻見他,托辭有事,將孟建晾在驛舍兩天,每天好吃好喝招呼著,就是不談正事,想挫挫孟建的士氣,然後再談。沒想到孟建這麽沉得住氣,反把他們逼到了尷尬的境地。


    沮授抬頭看了看天,見日已偏西,決定再等一等。他讓驛長去準備一席酒宴。如果孟建真的睡到晚飯才起來,正好請他赴宴,總比現在叫他起床好。


    沮授安排妥當,讓驛長給他安排了一個房間,準備小憩片刻。躺在床上,他卻怎麽也睡不著。他這些天也很累,孫策的水師就在海邊,朝廷的詔書卻遲遲未到,幽州倒是不斷有消息來,但都不是什麽好消息,他每天忙得團團轉,很難有時間睡個好覺,就算躺在這兒,腦子裏還是在想著各種事情。


    眼前的形勢實在太複雜,容不得一點疏忽。


    不知過了多久,侍從進來報告,孟建起床了。


    沮授翻身坐起,本打算立刻去見孟建,想了想,又躺了回去。侍從見狀,也不敢多問,默默地站在門外。過了一會兒,沮授估計孟建已經洗漱完畢,這才起身,用水淨了臉,讓自己精神一些,然後緩步出了門,來到孟建住的小院。


    孟建坐在堂上,正在飲茶。看到沮授進來,他很意外,起身相迎。“沮別駕,忙完了?”


    沮授有些尷尬,含糊的應了兩聲。“孟君住得可好?”


    “好,好。”孟建眉開眼笑,笑容非常真誠。“我都想在這兒多住幾天呢,這兒比青州涼快多了。”


    沮授心中一動。“吳侯要回青州?”


    “嗯……”孟建笑容微滯,隨即掩飾道:“別駕誤會了,我隻是單純的比較一下兩地的氣候,與吳侯什麽時候回青州無關。”


    沮授微微一笑,拱手致歉,心裏卻一點也不相信孟建的解釋。孫策要回青州,說明他以水師威脅渤海的說法隻是掩飾,至少發起攻擊的動機不強。可是他回青州之後,會不會從青州發起攻擊,與劉備南北夾擊,卻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兩人寒喧了幾句,切入正題,孟建坦然的說明了來意,孫策不想與袁譚開戰,但他也不能接受袁譚占據不屬於冀州的地域,平原郡的河北部分和涿郡必須吐出來,否則就戰場上見。劉備攻涿郡,徐琨攻平原,孫策從遊弋海岸,擇地而擊,讓袁譚首尾難顧。


    沮授聽完,也不著急,慢悠悠地說道:“青州刺史沈友是不是在遼東?”


    孟建笑著搖搖頭。“無可奉告。”


    “我們收到消息,一個月前,沈友離開了臨淄,還帶走了不少精銳主力,太史慈也離開了,接替他控製濟南的就是你剛剛提到的徐琨。我知道徐琨是吳侯的外親,但沈友是江東係的年青才俊,太史慈是青州人,也是吳侯信任的大將,他們在青州的戰績有目共睹,並無紕漏,突然調離,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任務。除了遼東,我想不出會是什麽。”


    孟建沉吟片刻。“所以,你覺得吳侯暫時沒有能力發動攻擊?”


    “至少不會是你說的方式。”


    孟建瞅著沮授,無聲地笑了起來。“久聞別駕才智過人,今日一見,算是領教了。”


    沮授神色如常。“既然是談判,總得拿點誠意出來,要不然不如開戰。我想,這應該不是吳侯希望的結果。孟君,你說呢?”


    孟建眼神閃爍。“別駕說得不錯,吳侯的確不希望開戰,但吳侯也不害怕開戰。就算是兩敗俱傷,我想先倒下去的也會是袁使君,不會是吳侯。真到了那一步,袁使君不堪其重,說不定會一走了之。我很想知道你們到時候是支持袁熙,還是支持袁尚?”


    “尚未開戰,你就確信支持不下去的是袁使君?你別忘了,這裏是冀州,我們是守土,你們是遠征,攻守異勢,勝負未可知。”


    “吳侯五州在手,供應青州一隅,不會有什麽問題。冀州四麵受敵,縱使本土作戰又能如何?現在開戰,秋收必然受損,你們這個冬天不好受了吧?”


    “這個就不勞孟君費心了,我們自有辦法。”


    孟建哈哈一笑。“那行,我們就什麽也別說了,各自備戰吧。別駕事務繁忙,我就不留你了。天色將晚,我在這兒再住一晚,明天一早起程,回報吳侯。”他擠擠眼睛。“吳侯的意見已經很明白,你如果改主意了,今天晚上還來得及。等我明天走了,你們再想談,那就得派人去見吳侯了。”


    沮授沒料到孟建如此幹脆,一時倒是摸不清他的底細,又不能示弱,隻得應了。孟建果然不再提談判的事,隻說閑話。沮授幾次相重新提起話頭,孟建都沒搭他的腔,反倒有些沒趣,隻得起身告辭。


    離開驛舍,沮授驅車來到太守府。太守府前停著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馬車旁站著幾個神情陰摯的衛士,都是陌生麵孔。沮授不敢怠慢,連忙下車入卒,來到中庭。袁譚、臧洪正陪著一人說話。沮授一眼就認了出來,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對這人並不陌生,幽州刺史張則的別駕田疇。


    沮授心中驚駭,臉上卻不露出分毫,他向袁譚投去探詢的眼神,袁譚苦笑著搖搖頭。“公與,你來得正好,田子泰奉張使君之命,前來討要涿郡,我們正在爭執,你意下如何?”


    沮授心領神會,“嗤”的一聲笑了聲來。“討要涿郡?田子泰,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天真,居然相信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討回涿郡?那可是劉公衡的性命換來的。怎麽,劉公衡屍骨未寒,你們幽州人就翻臉不認人了?”


    田疇笑笑。“沮別駕,你也不用如此激憤。我不至於天真到以為幾句話就能討回涿邵,我隻是先禮後兵,不願意幽冀兩州傷了和氣。你也不用提及劉公衡,年前一戰,我們為了幫他報仇,鮮於輔等陣亡者十餘人,最後逼得公孫瓚自殺,倒是袁使君一箭未發,輕鬆接收了涿郡。”


    沮授冷笑。“你似乎忘了,最後困住公孫瓚,逼得他自殺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涿郡太守張儁乂。”


    “就算如此,涿郡太守就應該由張儁乂接任嗎?涿邵是幽州一郡,如何能由冀州刺史委任?”田疇也勃然大怒,轉向袁譚,厲聲喝道:“況且你現在甚至不是冀州刺史,如何能兼管幽州之事?”


    袁譚愣住了。田疇一向是謙謙君子,從來沒有如此聲色俱厲的時候,沮授進來之前,他還是心平氣和的討論問題,怎麽和沮授說了一句話就大發雷霆。


    沮授卻毫不示弱。“聽你這意思,你們不僅是要涿郡,還要整個冀州?”


    田疇一愣,隨即冷笑道:“若不知進退,冀州落於誰手,還真不好說。”


    “不管落於誰手,都不會落於張使君之手。”沮授坐了下來,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田子泰,別說冀州,就算我們願意將涿郡還給你,你能確保是張使君來接收嗎?”


    田疇一時語塞。幽州的情況,他自然清楚,但他沒想到沮授也這麽清楚。張則是無可奈何,希望借此機會逼降袁譚,為朝廷爭取一個助力,實際上他並不願意涿郡落入劉備手中。劉備已經力強難製,再控製了涿郡,隻怕更沒人能製衡他了。驅狼吞虎,最後狼又變成了虎。


    見田疇勢弱,沮授接著說道:“袁使君已經向朝廷上書請罪,願意向朝廷繳納賦稅,奉朝廷詔命征伐。用不了多久,詔書就到,屆時袁使君與張使君同殿為臣,共奉朝廷,涿郡在誰的手中又有什麽區別?”他起身離席,來到田疇麵前,彎下腰,盯著田疇的眼睛。“你覺得這個時候幽冀兵戎相見,會不會是朝廷希望看到的局麵?”


    田疇眼神縮起,迎著沮授的目光,一時難以決斷。如果袁譚向朝廷稱臣,那張則的目的就達到了,似乎不必一定要討回涿郡,由劉備控製。


    “你所言當真?”


    沮授微微一笑,有些無奈。“你覺得袁使君有其他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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