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招坐在帳篷中,看著麵前的奶酪直皺眉。


    來到遼西烏桓的王庭牧場已經兩天,他一直沒見到真正主事的人。蹋頓陣亡,單於樓班年幼,部落中幾個首領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牽招早就知道遼西烏桓的情況不樂觀,卻沒想到他們會亂成這樣,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蠻夷就是蠻夷,君臣觀念淡漠,強者為尊,才會混亂至此。若是大漢,別說天子已經十六七歲,就算是隻有幾歲,隻要有大臣輔佐,也不會出現這種局麵。


    “牽子經在嗎?”帳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牽招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驚訝不已,連忙起身出帳。郭圖站在帳外,裹著大氅,肩膀上堆著雪花。見到牽招,郭圖笑了起來。牽招正在說話,郭圖擺擺手,示意帳內說話。牽招不敢怠慢,引郭圖入帳,又命親衛守住帳門,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


    郭圖入座,看了一眼牽招麵前紋絲未動的奶酪。“怎麽,不習慣?”


    “是啊,膩得很,難以下咽。”


    “拿過來,我正好餓了。”郭圖拍拍肚子。牽招愣了一下,連忙說道:“已經涼了,不能吃,我這才還有幹糧,郭君先將就著充點饑。”


    “涼了為什麽就不能吃?”郭圖笑了一聲,伸手交奶酪取了過來,舀了一大勺送進嘴裏。就在牽招的注視下,郭圖大口大口的吃著,一會兒就將一大碗奶酪吃得幹幹淨淨,連碗都仔細的刮過。見牽招眼神驚悚,郭圖放下銀勺,一聲輕歎。“子經,等你在冰天雪地裏餓上三天,別說是涼了的奶酪,就算是凍成冰塊的人肉,你都會覺得美味無比。”


    牽招沒說話,驚訝地看著郭圖。身為汝潁係士人的首領,郭圖一向很講究,尤其是郭嘉成為孫策的心腹之後,荊州、豫州的新奇物件源源不斷地出現在郭圖身邊,他幾乎引領著整個冀州的潮流,什麽時候變成這副模樣。


    郭圖打了個飽嗝,淡淡地問道:“我聽烏桓人說,使君正和劉備在涿郡交戰,勝負如何?”


    牽招回過神來,連忙把自己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郭圖聽說袁譚派牽招來聯絡三郡烏桓,牽製劉備、太史慈,不禁笑了一聲。牽招見他不屑,也不好多說,隻好裝沒看見。


    “烏延怎麽說,答應你了?”


    牽招搖搖頭,苦笑道:“太史慈正在塞外作戰,先破百戰部落的彌加,再破野豬部落的素利,戰場就在盧水上遊,烏延已經嚇壞了,生怕太史慈乘勢殺入他的部落,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郭圖沉吟著,手指輕叩案幾,嘴角的胡須輕輕顫動。“子經,你熟悉孫策麾下的幾個都督嗎?”


    牽招不知道郭圖想說什麽,輕輕地搖了搖頭。“正當向郭君請教。”


    “除了他的父親孫堅之外,孫策麾下還有周瑜、魯肅、呂範、紀靈、沈友五個都督,各負責一方,周瑜鎮荊州,魯肅鎮洛陽,呂範鎮睢陽,紀靈鎮任城,沈友鎮青州。周瑜和孫策一見如故,相交莫逆,自不必說。沈友是江東人,據說是陸康引薦,也可存而不論。魯肅是孫策親自去請的,呂範與孫策在汝南的南頓縣見了一麵,便被委了重任,紀靈的事情不太清楚,應該是守魯有功,被孫策委以重任。這太史慈的經曆卻最是傳奇,他曾經是孫策的對手。”


    牽招靜靜地看著郭圖,一言不發。


    “周瑜是世家子弟,沈友是吳郡俊傑,名聲在外,魯肅、呂範、紀靈、太史慈四人卻是名聲不顯的寒門子弟,他們與孫策並非故舊,孫策卻能一見便委以重任,而且事實證明這幾個人的確當得起一方之任。你說這是不是有些古怪?”


    “的確是有些古怪。”牽招淡淡地說道:“不過他身邊有郭君從子主持細作,也許是情報收集得好吧。”


    郭圖搖搖頭,撫著胡須。“你還別說,最古怪的就是這我從子。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就入了孫策的眼,一下子成了孫策的心腹。”他自嘲的笑了兩聲。“我本來以為是因為我,現在才發現有些自以為是了。孫策用他隻是因為他自己,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牽招臉上掛著一絲客套的笑容,一言不發。郭圖和郭嘉是叔侄,兩人分別為袁紹和孫策的心腹,他們之間有聯絡是人所共知的事,郭圖究竟有沒有透露情報,又透露了多少,和官渡之戰究竟有多大關係,這是很多人都在猜測,卻又找不到證握的事。袁譚派郭圖出使幽州,未嚐不是對這種傳言的一種回應,隻是目前還看不出太多的區別。


    郭圖現在說這些是什麽意思?為自己開脫?就算是,他似乎也沒必要對他牽招講這些,他能幫郭圖什麽呢,什麽也幫不上,他自己就是一個被冷落的人。若是郭圖想借機拉攏他,這也說不過去,他們之前可沒什麽交情,郭圖和吳匡卻有十幾年的交情。


    見牽招不接話,郭圖歎了一口氣,意興闌珊。“外出一年有餘,輾轉近萬裏,天天與胡人虛以委蛇,我實在悶得很了,忽然見到子經,一時興奮,失言之處,還請子經見諒。”


    “不敢。”牽招淡淡地說道。


    郭圖站了起來,輕輕地甩了甩袖子。“子經,我知道,因為你老師的事,你我之間一直有些疏遠,我也沒指望與你化敵為友。不過官渡一戰損失太大,麹義、審配陣亡,文醜生死不明,劉和、顏良現在又先後戰死,你是河北為數不多的將才,不要毀在這裏。烏桓人依附強者,好利寡義,如今使君隻有冀州,既沒有財力滿足他們的貪婪,又沒有足夠的武力震懾他們,指望他們效力無異於緣木求魚、刻舟求劍。回去吧,也許涿郡有你的用武之地。”


    郭圖轉身出帳。牽招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追了出去。“郭君,你打算去哪兒?”


    郭圖沒吭聲,眯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前方。牽招也向前看去,隻見遠處華麗的單於大帳前站著一群人,有的剛剛趕到,翻身下馬,有的正跳上馬,快馬加鞭,急馳而去。郭圖回頭看了一眼牽招,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出事了。”郭圖隨即又說道:“子經,我去看看,你做好準備,一旦形勢不妙,立刻離開。”


    牽招迅速權衡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讓侍從去準備馬匹、幹糧。郭圖帶上侍從,向王帳走去。他走得不算快,眼睛卻沒閑著,一直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發現趕來的是各部小帥,來來往往的卻是斥候,斥候行色匆匆,小帥們神情緊張,如同大難臨頭一般。


    郭圖拉住一個相熟的小帥,問道:“出了什麽事?”


    那小帥見是郭圖,愣了一下。“郭先生,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你們這是怎麽了,慌慌張張的,出了什麽事?”


    小帥四處看看,將郭圖拉到一旁,低聲說道:“鮮卑人殺來了,人數不少,有好幾萬。單於想招集人馬迎戰,可是我們……”小帥一拍手,連聲苦笑,拍著手心。“拿什麽打?”


    郭圖也愣了一下。遼西烏桓原本實力不弱,有五千餘落,兩三萬騎士,可是去年官渡一戰,蹋頓陣亡,帶到官渡的精銳騎士也損失不少,後來遼西烏桓內部紛爭,又折損了一些人,現在王帳還能集中的騎士最多一萬五六千人,而且有不少是老弱,麵對數倍於己的鮮卑人,他們的確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鮮卑人不是正和太史慈交戰麽,怎麽會……”


    “可不是麽。”小帥欲哭無淚。他們已經收到消息,鮮卑人被太史慈打得落花流水,百戰部落的彌加一戰而亡,他們正為少了一個強敵而開心呢,沒想到鮮卑人打不過太史慈,卻來找他們的晦氣。他們可沒有太史慈的實力,能以少勝多,以遼西烏桓這點實力,他們根本不是鮮卑人的對手,滅族之禍就在眼前。小帥看看郭圖,忽然說道:“先生,我們能不能暫時退到塞內,躲一陣子?”


    郭圖無言以對。遼西太守就是太史慈,烏桓人能不能入塞暫避要太史慈同意才行,他沒資格許諾。遼西烏桓與袁紹父子關係最好,太史慈奉孫策之命入幽州,第一個要對付的大概就是遼西烏桓,這時候自然不可能讓他們進入遼西郡避禍。


    見郭圖不說話,小帥好容易擠出來的笑容漸漸淡了。他歪了歪嘴。“看來先生幫不上忙,那我就不陪先生閑聊了,單於還等著我們出主意呢。”說完,拱拱手,快步離開,將郭圖晾在一邊。


    郭圖的臉上火辣辣的,就像挨了一耳光。他預料到了烏桓人會冷落他,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想當初蹋頓率部助陣,剛到鄴城時看他都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有一絲失禮。如今連一個部落小帥都這麽現實,絲毫不給他這個中原名士留哪怕一點麵子。


    蠻夷就是蠻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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