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會議結束,田疇也沒再問一個問題。他對孫策了解太少了,根本不清楚孫策的真正實力,問也問不到點子上,隻會落人笑柄。


    看著一群年青人激烈辯駁,田疇有些失落。他今年二十七,正當青春,一直以為自己是青年才俊,少年老成。可是孫策麾下的軍謀大多都是二十出頭,身邊的幾個少年隻有十幾歲,但他們爭論問題時的老練卻讓人刮目相看,絲毫不亞於久經官場的老吏,有很多問題考慮之周全遠超他的想象,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年輕人提出的方案和意見。


    也許一個天才是可能的,可是一群天才……田疇真為劉備、袁譚表示悲哀。他們在涿郡對峙,打得難分難解,孫策卻輕而易舉的奪取了半個幽州,軍謀們討論幽州形勢的時候甚至沒有提及他們一句。


    當然,鮮卑人、烏桓人更悲哀,他們以為自己遇到的隻是太史慈,卻不知道太史慈背後站著一群什麽人。太史慈和他擁有的精甲、馬鎧不過是露出水麵的一部分,孫策還有更多的實力不為人所知。


    連對手有什麽樣的實力都不知道,不敗簡直沒有天理。


    田疇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都白過了,所有的經曆都不如參加這個會議的收獲來是多。他有一種感覺,天下將迎來一個大的變局,遠非改朝換代這麽簡單,不論是幽州還是他本人都不應該失去這次難得的機遇。


    會議結束之後,軍謀處散去,孫策將田疇再次請到艙中,孟建和孫邵、滕耽也來了。應辯成功,孟建有些興奮,談笑風生。孫邵話不多,安安靜靜地坐著。滕耽話也不多,舉止之間自有一股英氣。


    入座後,孫策對田疇說道:“子泰,你說一下幽州的情況,看看錢糧有多少缺口,我心裏也好有個數。”


    田疇求之不得。幽州耕地少,產出有限,這兩年耕地最多的涿郡又被袁譚占了,諸郡都有不同的糧食短缺問題。以前有冀州和青徐的補充,問題不大,這兩年青徐征戰,自顧不暇,幽州的日子過得很緊。如今孫策奉詔節製幽州,又答應他解決幽州的錢糧不足,他自然不敢大意,將他了解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


    “幽州前幾年還好,劉牧在世時引中原來的流民在幽州屯田,也能自給自足。劉牧歿後,屯田有所荒廢,後來劉備出任漁陽太守,又在漁陽屯田,收成還算不錯,總體而言卻大不如劉牧時。今年幽州戰事不斷,消耗甚巨,缺糧的不僅是右北平、遼西等郡。”


    “這樣吧,你回去之後和張使君聯絡一下,看他是什麽意見。我可以提供一部分錢糧,但中原也在作戰,尤其是馬上就要推行三郡烏桓歸化,錢糧缺口也不小,我要統籌安排,恐怕不能及時,也無法滿足你們的全部要求。”


    田疇應了一聲,暗自歎息。孫策的意思很清楚,錢糧可以給,但不能白給,張則如果不表態稱臣,孫策是不會給的。但張則是老臣,對朝廷忠心耿耿,讓他表態支持孫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孫策又和孟建等人商量了一下相關事宜,基本方案已經定了,具體實施時會出現哪些情況,又將如何處置,孟建等人也心裏有數,孫策隻是提醒他們要戒驕戒躁,踏實做事,有事多向田疇這樣的幽州俊傑請教。即使是對烏桓人、鮮卑人也不能太放肆,可以有傲骨,不能有傲氣。


    田疇在一旁聽了,明知這有客氣的成份還是非常滿意。孫策麾下的文武年輕氣盛,才華過人,如果沒有孫策鎮著,這些人難免任性使氣,互不服氣,甚至不聽太史慈命令。


    會議很簡短,也就是一頓飯的時間就結束了。孫策設宴為他們餞行。席間,孫策正式向田疇發出邀請,希望他能助太史慈一臂之力,穩定幽州。


    這一次,田疇沒有拒絕,欣然從命。


    ——


    襄平,大梁水畔。


    孫乾下了車,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著遠處的村落,一聲歎息。兩個少年侍從各抱著一隻木箱,跟在孫乾身後。孫乾看了一眼書箱,踩著厚厚的積雪,舉步向村落走去。


    天氣寒冷,北風凜冽,村落裏幾乎家家都關著門,孫乾走了半天才遇到一個中年人在屋外劈柴,見孫乾三人經過,神情淡漠,眼神中還有些幾分厭煩,仿佛嫌孫乾打攪了他的清靜似的。


    孫乾停下腳步,拱手施禮。“在下北海孫乾,前來拜訪同郡管幼安先生,能否煩請足下告知管先生是哪一家?”


    中年人有些驚訝,露出幾分笑意,熱情了些。“原來是鄉黨。在下也是北海人,姓吳名鐸,住在豐慶裏。”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手裏的斧頭,拄關斧頭擦了擦汗。“幼安先生圖清靜,住得有些偏僻,不太好找,你稍微等一下,我劈完這些柴就帶你去,順便把這些柴送給他。”


    “那就有勞了。”孫乾也不著急,抬頭看了看四周。吳鐸家隻有三間茅屋,外麵用木棍紮了一個籬笆。茅屋的門關著,卻傳來朗朗讀書聲,聲音清脆,像是一個半大孩子。孫乾聽了一會,笑道:“屋中讀書的是令郎嗎?避難不忘讀書,倒是個好學之人呢。”


    吳鐸眉開眼笑。“孫君過獎了,小兒跟著幼安先生讀了幾句書,閑著沒事,拿出來誦讀複習。孫君從青州來?家鄉安好否?”說著往掌心唾了一口唾沫,掄起斧頭,繼續劈柴。


    孫乾也笑了,便將青州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吳鐸聽了幾句便入了神,忘了劈柴,盯著孫乾。當他聽說孫策擊敗公孫度,已經接管了遼東時,他興奮的睜大了眼睛。


    “是那位人稱小霸王的江東孫郎?”


    “正是。”孫乾大笑。“你認識太史慈嗎?”


    “認識,認識,他到這兒來過,我見過他。”


    “太史慈如今是遼西太守了。”


    “是嗎?”吳鐸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連聲催促孫乾快說。孫乾便把太史慈隨劉繇過江,與孫策交戰,歸附孫策,被授以重任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吳鐸聽了,很是為太史慈高興,連聲說他當初就覺得太史慈相貌堂堂,與眾不同,將來一定能做大官,如今果然驗證了。


    他們說得熱鬧,在屋裏的吳鐸妻子王氏、兒子吳興也走了出來,和孫乾打招呼,打聽青州的事。聽說青州建學堂,招收普通百姓弟子入學,還能免學費,王氏心動不已,攛掇著吳鐸回家,問孫乾有沒有順風船可搭。


    吳鐸忙活了一陣,劈好柴,紮成兩捆,挑在肩上,領著孫乾進了村落,繞了一段不近的路,來到山穀中,這裏也有幾間茅屋,同樣屋門緊閉,炊煙嫋嫋。吳鐸上前叫門,門開了,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儒生,白麵長須,相貌儒雅,麵帶微笑。見到孫乾,儒生笑容微滯,瞅了吳鐸一眼。


    吳鐸說道:“先生,這是北海鄉黨,特地來看你的,帶來了青州的消息。”又對孫乾說道:“孫君,這位便是你要找的幼安先生。”


    孫乾上前行禮,報上姓名。聽了孫乾的鄉音,管寧臉色稍霽,請孫乾進屋。屋裏地方不大,卻收拾得很整齊。屋子中央挖了一個火塘,火塘裏燃著柴,上麵吊著一個鐵釜,釜裏咕嘟咕嘟的不知道煮著什麽東西。管寧的妻子、兒子一起來見禮,身上的衣服都打著重重疊疊的補丁,卻洗得幹幹淨淨,神色從容,落落大方。


    孫乾欽佩不已。他到襄平一個多月了,早就想來拜訪管寧卻一直沒有來,就是聽說管寧淡泊名利,不願迎來送往。如今一見,果然不虛。他轉身從少年侍從手中接過木箱,放在屋裏唯一的粗木案上,推到管寧的麵前。


    “一點心意,還請先生笑納。”


    管寧雙手攏在袖中,眼神淡淡地看著孫乾。“我一家人寄居於此,雖然清苦,幸能溫飽。足下的厚意我心領了,錢財卻大可不必。你也看到了,這裏沒什麽需要用錢的地方。或是足下方便,請代我向吳侯致意,希望他能行善政,兼濟天下。”


    孫乾笑笑,也不說話,伸手將兩隻木箱打開。木箱裏並沒有錢,隻是兩箱書。管寧很意外,伸手翻了一下,一箱是十本《論語》,一箱卻是不同中的書籍,有詩集,有文稿,零零總總有七八種。管寧取出一本《論語》翻了翻,紙質綿軟,文字清晰,墨香怡人。


    “這是……”


    “這是中原郡縣學堂所有的教材,由彭城張子布主編,青州書坊剛剛印行。聞說先生在此課徒,無歸鄉之意,乾特取一匣相贈。”


    “中原郡縣學堂都用這樣的書授課?”管寧驚訝不已。這些書的質量之好,連他都沒見過,堪稱傳家之寶,怎麽中原已經到處都是,連初入學的孩子都能用上了?


    “正是。”


    “這一卷書價值幾何?”


    孫乾舉起一隻手,輕輕搖了搖。管寧眉心微蹙,猶豫了好一會兒。“五百錢?”


    “五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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