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忙得焦頭爛額。


    遼東平定,遼西那邊又傳來消息,太史慈擊敗東部鮮卑,半個幽州入手,後續事務千頭萬緒,都需要人處理,偏偏太守董襲又是個武夫,對這些事不太在行,搞了幾天就煩了,借口練兵,把這一攤子事都交給了他。


    聽說管寧和邴原來了,他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起身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了,想了想,轉身回來,叫過一個掾吏,讓他去請長史柳毅。過了好一會兒,柳毅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看看忙碌的掾吏們,他嘴角微挑,也不知是不屑,還是嫉妒。


    柳毅原本是公孫度的親信,公孫度投降之後,董襲接任太守,他這個長史便賦閑了。董襲也沒撤他的職,但也不讓他接觸兵權。長史本是郡丞,在邊郡改稱長史,有掌兵之權。沒有兵權,這長史就成了虛的。他也清楚董襲看不上他,卻因為柳氏在遼東頗有些實力,不能輕易撤掉他,所以他也不主動請辭,就看董襲最後怎麽處理他。


    聽說孫乾請他來,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一搖二擺地來到太守府。入了冬,年關將近,諸事繁雜,太守府有很多事要處理,孫乾是個外鄉人,有些事難免要請教他。


    孫乾在堂上看見,快步走了下來,笑嘻嘻的拱手施禮。柳毅漫不經心的還了禮。


    “孫君召我,所為何事?”


    孫乾笑道:“請柳兄來,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孫君言重了。”柳毅輕哼了一聲。“我不過是一庸人,擔不起太重的責任,孫君還是另請高明吧。”


    孫乾不慌不忙。“管幼安和邴根矩來了,董府君不在,最快也得明早才能回來。我這兒又脫不開身,難否請柳兄接待一下?”


    “管……幼安?邴根矩?”柳毅眼睛瞪得溜圓,一時口舌不便,嚼了舌頭,疼得他臉色都變了。他連忙掏出手絹捂著嘴,將血水咽了回去。管寧、邴原都是中原來的大儒,身為公孫度的親信,他曾奉命去請他們出山,但管寧、邴原根本沒理他。邴原還好,至少因為劉政的事到襄平來了一次,管寧則根本沒踏入襄平城一步。如今這二人聯袂而至,拜訪董襲,這是什麽意思?


    董襲一介武夫,學問還不如公孫度呢,管寧、邴原為什麽這麽給麵子?就因為他們都是南方人?


    見柳毅麵色變幻,孫乾問道:“柳兄有事,抽不開身?”


    柳毅本想拒絕,轉念一想,又決定去見見這二位。一來看看管寧究竟長什麽模樣。聽人說管寧相貌出眾,如神仙中人,他早就想見一麵了。二來看看他們究竟為誰而來,反正他不相信是因為董襲。在他看來,這大概率是因為孫乾,孫乾和管寧、邴原一樣都是青州人,互相幫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隻是這樣一來,他們輕視遼東人的傲慢也就坐實了,將來鼓動遼東人抱團反抗的時候也許用得上。


    柳毅接下了這個任務,出了中庭,又考慮了好一會,叫來仆從,吩咐了幾句,這才來到太守府前。管寧和邴原正在和一個年輕書生說話。柳毅看了一眼,見那書生長了一張長臉,麵生得很,不像是太守府裏的掾吏,身邊還有一個童子,腳邊放著行囊,說話的口音和孫乾差不多,想來也是青徐一帶的,不免多看了兩眼,心中不安。


    遼東讀書人少,和中原不能相提並論,中原人大量湧入遼東對遼東人的壓力很大,尤其是對他們這些做官的。


    邴原認識柳毅,與柳毅見了禮,向柳毅介紹了管寧和那長臉書生。書生姓諸葛,名瑾,字子瑜,徐州琅琊人,剛從北疆遊曆歸來,路過襄平,前來拜會。聽說諸葛瑾是徐州人,柳毅心裏便哼了一聲,對諸葛瑾多了幾分提防。


    得知孫乾公務繁忙,暫時沒法見他們,由柳毅接待,邴原也沒說什麽,轉身對那書生說道:“子瑜,不如一起去,如何?聽了你的遊曆,我受益良多,得隴望蜀,還想再多聽聽。”


    諸葛瑾笑著拱手。“樂意之至。”


    柳毅被冷落在一旁,有些無趣,舌頭又疼,也懶得說話。領著邴原三人出了門,來到驛舍,先安排他們住下,坐著聽他們閑聊,等著吃晚飯。


    他們剛剛坐下不久,便有人來訪,三三兩兩,絡繹不絕。見生人越來越多,管寧按捺不住,臉上的不悅越來越明顯。邴原也有些不快,漸漸沉默了。諸葛瑾卻應對自如,與這些來訪的遼東人一一攀談,言辭得體,禮節周到,不僅這些訪客如沐春風,就連對他有敵意的柳毅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很會做人。


    夜幕降臨的時候,孫乾終於來了。一進門就拱手作揖,向管寧、邴原打招呼。見到諸葛瑾,聽他報上名字籍貫,他多看了諸葛瑾兩眼,眼角露出一絲笑意。別人不知道,他就一清二楚,諸葛瑾是諸葛亮的兄長,而諸葛亮是孫策身邊的親信,孫策寄予厚望的天才。這時候諸葛瑾來到遼東,說不定就是孫策的安排,讓他來助董襲一臂之力。


    諸葛瑾自我介紹的時候沒有提諸葛亮,孫乾也沒有說破。


    管寧早就不耐煩了,等眾人見禮完畢,開門見山的說道:“公祐,我對這兩卷書裏的文章有些異議,特來見你,要說個明白。知道你公務繁忙,不敢耽擱你太多時間,就在這兒說,說完你自去忙,也不用招呼我們。我休息一夜,明天自行回山。”


    枯坐了半天的柳毅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原來管寧不是來拜訪董襲,而是來討論學問吧,看這氣勢還有點像是興師問罪。這可有熱鬧看了。


    孫乾早有準備。“是麽?幼安先生有什麽異議,不妨說來聽聽。”


    “在這裏?”管寧皺皺眉。他雖然不好仕途,卻不傻,豈能看不出柳毅的心思。當著遼東人的麵與孫乾爭辯,這絕非君子之道,也有失鄉黨之誼。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本來是讓柳毅等人識趣,自行請退,沒想到孫乾卻要當著這些人的麵說。


    “就在這裏吧。我學問一般,未必能解答你的疑問,在座的都是遼東俊傑,也許能與你參詳一番呢。”


    管寧目光一掃,雖然沒說一個字,懷疑之色卻連瞎子都看得出。柳毅等人也有些心虛,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當。和管寧討論學問?他們可沒這實力。柳毅起身準備告辭,卻被孫乾攔住了。


    孫乾環顧四周,朗聲笑道:“諸君,奉吳侯之命,董府君臨遼東,興郡縣之學,教化漢胡百姓,這是關係到整個遼東發展的百年大計,疏忽不得。當年文翁興學,開蜀中文脈,如今管幼安、邴根矩二位先生至遼東,與諸君探討學問,你們若是放過這個機會,那就太可惜啦。”


    看著孫乾狡黠的眼神,管寧忽然明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柳毅一愣,也反應過來了,哭笑不得。


    諸葛瑾不明其意,可是看到管寧和柳毅的神情,大致猜到了一些,也不說話,靜靜的旁觀。


    知道上了孫乾的當,管寧也不好當麵發作,隻好暫時按下爭議,與遼東士人講經說典。柳毅等人在遼東算是讀書人,可是在管寧麵前卻連提鞋的資格都沒有,開始還是商討,很快就變成了單方麵的碾壓。管寧滔滔不絕,將柳毅等人辯得體無完膚,不得不承認差距太大,無法匹敵。


    孫乾借著機會,以管寧帶來的兩卷書為例,說明了相關的興學計劃:遼東將來也會效仿中原,將郡中才俊的文章結集,印行天下,與天下讀書人共相探討,發表的文章會有潤筆,學問好的可以聘為郡縣學堂的經師,領一份俸祿。將來文章多了還會印行專著,留名青史。


    當然,文章寫出來還沒有結束,印行天下的同時也要麵對天下讀書人的質詢,如果文章的水平不夠,不僅是寫文章的人丟臉,遼東人也跟著丟臉,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選一個學問淵博的大儒做祭酒,在所有的文章發表之前進行審核,確保發表的文章都有一定的水準,經得起考驗。


    最後,孫乾請柳毅等人推薦祭酒人選,不一定要遼東人,隻要學問好,哪兒的人都可以。南陽郡學的祭酒邯鄲淳就是潁川人。


    孫乾一通話說完,柳毅等人很矛盾。興學重教當然是好事,著書立說也是揚名立萬的機會,可是要和中原人比學問,他們都有些心虛。這文章寫出來,被管寧這樣的中原大儒一頓猛批,那豈不是丟臉丟到全天下了?想來想去,遼東還真沒有人夠資格做這郡學祭酒。除非像孫乾所說,請管寧、邴原這樣的中原大儒坐鎮把關,否則他們就算寫出文章也未必敢發表啊。


    管寧聽完,盯著孫乾說道:“郡學祭酒隻管教學和研究經籍?”


    孫乾含笑點頭。“吳侯說過,最勇敢的武士就應該去戰場,最聰明的文士就應該去做學問。幼安先生就適宜做學問,做官太浪費了。”


    管寧撫著長須,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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