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很客氣,也很堅決的拒絕了法正的要求。


    回到涼州,馬騰不再唯唯喏喏。他出生在隴西,清楚涼州的山山水水,更清楚涼州人的脾氣,尤其是羌人——他的母親就是羌人,他從小就與羌人來往。他之所以主動回涼州,而且要來武都、隴西一帶,就是因為他熟悉這些,與各部落都有交情,知道怎麽和羌人打交道。


    羌人不講出身,連首領都不是父子相傳,而是憑實力。有實力才有資格說話,沒實力就隻能一旁窩著。他能以一介平民乘亂而起,就是因為他有實力。他的實力不僅來自於他個人的能力,更來自於羌人的支持。


    韓遂得到羌人的支持是因為韓遂有名望,有智謀,他能得到羌人的支持是他身上有羌人的血脈,等同於半個羌人,而且他願意與羌人共患難,不會居高臨下的看待羌人。羌人被曹操無端屠戮,他已經很惱火了,隻是顧忌朝廷,不能直接出手,現在曹操還要求他勸羌人讓路,簡直可笑。


    他要是向曹操服了軟,以後羌人還能把他當自己人?


    馬騰對法正說,通不通敵,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曹將軍殺害羌人婦孺冒充軍功倒是實打實的欺君之罪。涼州不僅僅是漢人的涼州,也是羌人的涼州。天子西征,羌人受封的也不在少數,你們還抱著羌人就是敵人的想法未免不合時宜。逼反了羌人,涼州再亂起來,影響了朝廷的大計,你們承擔得起嗎?


    法正铩羽而歸,有些氣急敗壞,力勸曹操攻擊馬騰。曹操剛剛加官晉爵,也有些輕狂,便打算答應法正的建議,召集眾將議事的時候,卻遭到了曹純的勸阻。


    曹純說,馬騰雖然沒什麽背景,但他是行伍出身,能走到今天,是一刀一刀砍出來的,絕非庸將可比,行軍作戰對他來說並不陌生,部下也是精銳,更何況他深得羌人支持,兵力遠在我軍之上,又熟悉地形,如果開戰,我們沒有優勢。況且馬騰與孫策關係很好,他的親衛騎裝備了最好的騎兵甲胄,戰力不俗,想戰勝他絕非易事。退一步說,就算殺了馬騰,朝廷也不會讓將軍控製武都、隴西,他會防著將軍尾大不掉,反倒可能為了安撫馬超,懲罰將軍。


    曹操不聽。他認為正是因為馬騰與孫策關係好,所以朝廷會希望敲打一下馬騰。縱使口頭上斥責一下,將來也會有豐厚的補償。再說了,馬騰有什麽根基可言,他在朝廷的心目中能有多重?


    曹純苦勸無果,曹操下令全軍趕往下辯,攻擊馬騰。


    ——


    下辯是武都郡治,位於一片武都郡內不多的河穀地,通往上祿的是一條棧道,狹窄難行,被稱為魚竅峽,因在城西,又被稱為西峽,二十年前由武都太守、漢陽人李翕主持修複,為了紀念此事,李翕在道側的山崖上刻了一塊碑,也就是後世被稱為漢代“三頌”之一的《西峽頌》。


    經過那塊摩崖石刻時,曹操還特地停下來欣賞了一會,對書者仇靖讚譽有加。


    但接下來的戰鬥卻比仇靖的書法更讓曹操刻骨銘心。


    曹操走出棧道沒多遠,還沒看到下辯城的影子,就聽到了激昂的戰鼓聲,隨即聽到了雷鳴般的馬蹄聲。斥候從左側的山穀中狂奔而出,手中的紅色小旗連舞,警告有騎兵正在接近。


    曹操並不意外,立刻命曹純率親衛騎迎戰,爭取時間,自己則指揮步卒列陣。


    曹操的準備很充分,應對也很及時,他隻犯了一個錯誤,低估了馬騰的突擊能力。


    馬騰以兩百甲騎為鋒,一千裝備了精甲的親衛騎為中堅,共三千騎兵突襲曹操。兩軍一接觸,曹純就吃了大虧。看著人馬俱甲的騎士從山穀中衝出,無視迎麵而來的箭雨,曹純麾下的騎士肝膽俱裂,連手裏的弓都握不住。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對手不緊不慢地衝到麵前,被鋒利的長矛洞穿胸腹。


    雙方的武器裝備差距太大,傷亡比例遠遠超出戰前的估計,曹純不僅沒能攔住馬騰,反而遭受重創,親衛騎損失慘重。他雖然奮力刺殺了兩名甲騎,卻也身受重傷,腹部中了一矛,腸子都流了出來。


    甲騎幾乎毫無阻礙的衝過了曹純的陣地,直撲正在列陣的曹軍步卒。步卒的陣勢還沒完成,根本擋不住奔馳而來的甲騎,陣勢一衝即亂,將士們四處逃竄,根本無力反擊。


    馬騰認準曹操的戰旗,指揮甲騎強行突擊曹操的中軍。


    看到前麵的步卒崩潰,甲騎透陣而過,迎麵殺來,中軍的陣勢還沒有完成,曹操心急如焚,一邊命令列陣,密集防守,一邊擊鼓,要求曹純回援,牽製馬騰,不能讓他衝擊步卒陣地。


    聽得身後一陣急似一陣的戰鼓聲,曹純咬咬牙,用大氅將腹部裹住,率領幸存的騎士返身再戰。馬騰不敢將後背露出曹純,不得不暫時放棄了曹操,迎戰曹純。雙方攪殺在一起,曹純不顧身受重創,身邊的騎士越來越少,浴血奮戰,死死纏住馬騰,即使身邊隻剩下十餘騎也不肯後退。


    曹操立陣完畢,派曹洪、嚴顏率部增援,馬騰見曹純驍勇,步卒又即將趕到,再僵持下去很可能會被困住,便主動撤出戰場,鳴金而退。


    因為一開戰就吃了大虧,曹純率領的三千騎士損失過半,幾乎人人帶傷,士氣低落,個個麵色如土。曹純傷勢過重,沒等到曹操趕來就斷了氣,死不瞑目。


    曹操抱著曹純鮮血淋漓的屍體,號陶痛哭,後悔莫及,他一次又一次的將曹純的腸子塞回去,滿手是血,卻徒勞無功。曹純的傷口實在太大,整個腹部都撕裂了,鮮血染紅了下半身。


    法正很難堪,但更多的卻是震驚。他們的作戰計劃沒問題,馬騰的奔襲並沒有超出他們的預料,但結果卻讓人無法接受。雙方兵力相當,曹純又是一名傑出的騎兵將領,居然一戰而敗,而且損失這麽大,嚴重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不是曹純舍命而戰,馬騰今天完全有可能擊破曹操的中軍。


    想到那些迎麵而來的甲騎,法正渾身冰涼。


    怪不得孫策能如此迅速的擊敗公孫度,平定遼東。馬騰隻有兩百甲騎、一千精騎就有如此驚人的衝擊力,那孫策又有多少甲騎、多少精騎,又將有什麽樣的衝擊力?


    早就聽說南陽軍械天下聞名,人人趨之若騖,法正卻一直有些不以為然。他總覺得兵甲之利固然重要,但決定勝負的最終還是人的智慧。南陽軍械雖然有名,卻也沒有到無堅不摧的地步,隻要運作得當,不僅可以擊敗,而且能從戰利品中取得補充,縮小差距。


    現在看來,這個難度不是一般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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