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惲趕到潼關,拜見天子。天子不用看書信就明白了,心中喜悅,如飲醇酒。


    看完荀彧的親筆書信,他感慨不已。“令君之忠,天地可鑒。大漢若能中興,重建麒麟閣,令君必居一席之地。”


    荀惲臭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天子瞅瞅荀惲,忽然有些愧疚。荀彧於他是忠臣,亦師亦友,還有些近似父子,可是對荀惲而言,他這個父親卻不太稱職,孤身來長安,將荀惲母子丟有鄴城幾年,其中辛苦焦慮自不必言。


    “長倩,你是哪一年生人?”


    “回陛下,臣生於中平二年。”


    “聽說你還有一個姊姊,嫁與陳太丘之孫陳群為妻,她比你大幾歲?”


    “姊姊比臣大五歲。”想想姊姊,荀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神情鬆馳了許多。天子看得真切,笑道:“你想念她嗎?”


    荀惲臉色微僵,連忙收起笑容,斟酌著。他當然是想念姊姊的,但這話卻不太好在天子麵前說。


    “呃……”


    “朕也有一個姊姊,她下嫁吳王,為朕換取了西征的機會。”天子坦然說道,眼神堅定而明亮。“朕很想念她。聽說吳王待她甚好,將來如果有機會中興,朕會看在她的麵子上,饒吳王一命。”


    荀惲驚詫地看看天子。天子高大健壯,儀表堂堂,眼中有血絲,眼神卻很明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儼然一個偉大夫,頗有男子氣概。就他之前見過的人中,能和天子相提並論的還不多,或者說幾乎沒有。父親荀彧雖然氣質出眾,溫潤如玉,未免太內斂了些,讓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不像天子這麽坦率。


    當然,他更聽得懂天子的言外之義。既然天子能因為長公主而饒孫策一命,自然不會因為姊姊嫁給了陳群而降罪。這當然是個好事,荀家分屬各方,幾個叔伯也就罷了,那是父輩的事,對他而言,最掛念的就是嫁給陳群的姊姊。陳群雖然在吳國沒有做什麽高官,但他畢竟依附了吳王,和朝廷對立。


    “陛下胸襟過人,誠為不世英主,中興可期。”


    天子斜睨著荀惲,似笑非笑,卻沒有君主的高深莫測,隻有二三知己間的戲謔。“當真?”


    “千真萬確。”荀惲也笑了,心頭的陰霾也散了些。


    “若能中興,必不負令父子。”天子拍拍荀惲的肩膀。“暫且委屈你做個散騎郎,陪朕讀書習武,將來做朕的爪牙。”


    “喏。”荀惲大聲應喏,隨即又意識到失禮,尷尬地看了天子一眼,見天子並無忤意,反有幾分喜色,這才鬆了一口氣,改口道:“唯!”


    “做爪牙,可不能隻是唯唯諾諾,要敢進諫,能進諫。隻要言之有物,有益於治,毋須顧忌太多。”


    “唯!”荀惲心中快意,第一次覺得來長安是個正確的選擇。和天子相比,袁紹、袁譚的確相去甚遠。至於風頭正勁的吳王,他沒見過,但聽人說吳王雖然愛民,敢為天下先,卻好勇好色,學問德行略有不足,為一方諸侯尚可,為德被天下的聖主就勉強了。


    己不正,何以正人?


    劉曄拿著幾份公文進來,正好看到天子與荀惲談笑,不免一愣,隨即恍然。荀彧負譏,將長子送到天子身邊為質的確是個好辦法,既證明了自己的忠誠,又順勢加強了和天子的聯係。天子的書信前天剛剛送出,荀惲今天就到了潼關,中間幾乎不曾有任何耽誤,這位聞香令君果然是個當機立斷的狠人。


    “陛下又得英才,可喜可賀。”


    天子哈哈一笑,向荀惲介紹劉曄,最後又說道:“劉令君是宗室中的俊傑。正是因為有一批他和令尊這樣的賢臣相助,朕方信中興可期。”


    劉曄心裏暖洋洋的,躬身再拜。荀惲對這位與父親齊名的秘書令早有耳聞,隻是沒想到劉曄這麽年輕,不僅比袁譚的智囊沮授年輕很多,甚至比父親還要年輕幾歲。他一直以為劉曄與父親荀彧年歲相當,甚至更年長一些。


    想到當初袁紹不肯重用父親就是因為他太年輕,荀惲不禁暗自發笑。袁紹敗得不冤,被一群昏憒老朽圍著吵,頭暈腦袋,豈能不出昏招。希望袁譚能比他強一些,不要敗得太容易。


    宣喧了幾句,荀惲出去領官服、印綬。劉曄將手裏的公文遞給天子。天子一看,是韓斌從河東來的,心情有些複雜。兩天前,韓斌奉詔赴河東,禮聘李儒。這麽快就有消息來,也不知是順利還是不順利。如果不順利,李儒不肯應征,河東的事就有些麻煩。如果順利,李儒入朝,以後要經常見到這個鴆殺兄長的逆臣,這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荀彧雖然說唐夫人顧全大局,沒有反對,但他能想象得到唐夫人的悲哀。即使迫於無奈,他還是覺得愧對這位像母親一樣照顧他多年的王嫂。


    天子收拾起心情,拆開公文,掃了一眼,隨即皺起了眉頭。韓斌信中說,李儒已經離開河東,不知去向,詔書無處可投。根據打聽到的消息說,李儒可能去了南陽,就是幾天前的事。


    “這可怎麽辦?”


    劉曄倒是很從容。“陛下禮征李儒,並非指望李儒能夠為陛下效力,隻是顧全大局。李儒來與不來,其實無妨。隻是要辛苦韓斌,讓他多跑幾步路。既然如此,索性讓他多去幾個地方,到中原、河北都轉一圈,尤其是兗州。”


    天子心領神會。兗州夾在兗豫之間,形勢很關鍵。曹昂是曹操之子,兗州世家又因為土地的事不願與孫策合作,正是朝廷可以爭取的對象。如果能讓兗州配合朝廷的行動,圍攻孫策的計劃無疑又多三分勝算。


    天子與劉曄商議,遷韓斌為太仆,持節徼關東,以天子的名義征辟關東的名士賢才。他們來不來且兩說,至少要讓他們知道天子並沒有歧視關東人的意思。


    考慮到李儒去了南陽,賈詡又稱病不肯入朝,董越拱手交出河東的可能性不大,馮翊的得失至關重要,天子隨即委任皇甫堅壽駐守潼關,自己則率主力移駐臨晉,就地屯田積穀,做長期對峙的準備。並拜閻溫為馮翊都尉,統兵三千,駐夏陽,以備不測。


    ——


    徐盛途經砥柱時耽擱了一些時間,座艦觸礁擱淺,不得不更換戰船,又派人將受損的座艦拖回陝縣修理。等他返回洛陽,轉入洛水,剛進入宜陽縣境就收到宜陽長周生的消息:高順率領一萬步騎,剛剛攻取了盧氏,正順洛水東進,準備進攻宜陽。


    徐盛大吃一驚,不敢怠慢,立刻命令部下棄舟登岸,全速前進,同時派人通報駐守洛陽的呂蒙,讓他做好接應的準備,並將消息送給都督魯肅。


    一千五百將士攜帶隨身武器,帶三日糧,沿著洛河展開急行軍,在兩個時辰內強行軍百裏,落日前趕到宜陽城下。周生聽說高順來攻,正急得上火,見徐盛率部趕到,喜出望外,立刻將徐盛迎入城中。


    徐盛查看了宜陽的城防後,長出一口氣,對周生非常欣賞。周生已經做好了堅守的準備,隻是兵力太少,未必能守得住宜陽城。隻要有足夠的兵力,即使徐盛不來,周生也能守住宜陽,堅持到援兵的到來。


    周生是河內人,讀過幾年書,但出身比較差,原本對仕途沒什麽指望。前幾年逃難到南陽,正好碰到孫策在南陽開設學堂,擴大招生,他入郡學讀書,師從胡昭,後來發現自己對古文字沒什麽天賦,便轉入講武堂學習兵事,三年畢業後轉入洛陽戰區,在魯肅麾下做一個曲軍侯。不久前,魯肅進兵弘農,他留守洛陽,聽呂蒙指揮,董越不戰而走,呂蒙派人進攻洛水打探消息,他主動請纓,來到宜陽,成了宜陽長。


    與他一起出戰的還有一個軍侯鄧信,原本是射手營的一等射手,官渡之戰立了功,轉到魯肅手下做軍侯。他率部去了盧氏,高順來襲的消息就是他送出來的,不過看這形勢,估計凶多吉少。


    徐盛很驚訝。他知道呂蒙和蔣欽一樣,是孫策親手帶出來的小將,在官渡之戰時立過功,見識了蔣欽的能力之後,對呂蒙已經有一定的認識,不敢有任何輕視,卻沒想到呂蒙還有這樣的膽略,居然自作主張,安排人進入洛水,接收盧氏、宜陽。


    徐盛接管了宜陽城,又派斥候出城打探消息。周生自告奮勇,他一直在城內休息,體力充沛,在宜陽待了大半個月,地形也比較熟悉。他和鄧信關係不錯,如果有可能救出鄧信,他也願意吃點苦,受點累。


    徐盛同意了周生的要求。周生帶著部下出城,乘著夜色,趕往盧氏。


    第二天清晨,徐盛收到了周生傳來的消息,他在金門山遇到了鄧信。鄧信剛從盧氏撤出來,高順追得很緊。高順有騎兵,沒有接應,他們很難順利撤到宜陽,估計路程,他們將在白馬山被高順趕上,他們打算立陣阻擊,請徐盛派水師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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