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都是孫策最忙的時候,各州刺史要述職,諸郡太守要來上計,匯報情況,九都督或是親至,或是派代表,或是匯報今年的戰績、訓練情況,或是請戰,不一而足。


    今年也不例外,而且更忙。一是形勢嚴峻,幾乎除了揚州之外都被波及,二是明年就是五年計劃的最後一年,有些州郡任務完成得不太好,壓力比較大,事先要來通氣,酌情調整,免得到時候拖後腿,影響了整體計劃的完成,也影響自己的前程。


    孫策天天忙著接見,雖說談不上日理萬機,也很少有空閑。所以大家也識趣,事先充分準備,談的時候開門見山,簡潔明了,談完就走,盡可能不浪費孫策的時間,有什麽具體的事務,自有相關的人員接洽。除了碰上飯點,一般不留下來吃飯。孫策也很少刻意留飯。盯著他的眼睛太多,他對誰好一點,馬上就會有很多人產生聯想,緊跟著就有人去拉關係、托門路,不勝其煩。


    這次述職,他要留兩個人:豫州刺史滿寵,水師都督甘寧。


    ——


    滿寵和往年一樣,行色匆匆。千裏迢迢的趕來,述職不到半個時辰。詳細的報告交給國相張紘審核,他與孫策見麵談的事並不多。談完之後,他正準備告辭離開,孫策留他吃晚飯,並讓他先去找一下郭嘉。


    滿寵有些意外,隨即大喜。郭嘉的軍師處是負責軍事的,眼下袁譚進攻青州,形勢緊張,豫州也要做戰前準備,孫策讓他去找郭嘉,很可能是有任務交給他。軍師處交待之後,孫策還要和他麵談,而且時間不會短,這才會特意留他吃晚飯。


    滿寵轉身來到隔壁的軍師處。軍師處很忙,郭嘉正在安排工作,見到滿寵,他點了點頭,示意滿寵到裏間先坐一會兒。滿寵目光一掃,軍師處又少了幾個熟麵孔,多了不少生麵孔,不禁暗自感慨。吳王的事業日新月異,人員變化太快了。陸議、朱然、諸葛亮等人陸續外放,新進的人員眼生得很。


    滿寵來到會客艙坐定,有侍者送上茶,滿寵喝了兩口茶,郭嘉就進來了。


    “見過大王了?”郭嘉將一卷文書放在案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滿寵放下茶杯,微微欠身。“剛見過,大王讓我過來見祭酒,也沒說什麽事。”


    郭嘉一邊喝茶一邊斜睨打量滿寵,笑容狡黠。“猜不出來?如果你猜不出來,那這個任務就不能交給你了。這次任務比較敏感,需要一個聰明人。”


    滿寵笑而不語。郭嘉將案上的東西推開,打開帶過來的那卷文書,是一副地圖。滿寵瞟了一眼,立刻認出是豫州與兗州接壤的防務圖,西起浚儀,東到任城,有十餘個點,上下錯落。他頓時心動,這是全麵防禦作戰,動用的兵力至少兩萬,相當於一個戰區督,而且是非常重要的戰區督。


    九都督中,隻有周瑜、太史慈直接統領的兵力超過一萬,其他人都在萬人以下,有作戰任務時才會臨時增調,戰事結束就各歸防區。


    “看明白了嗎?”


    滿寵沒有急著回答,他將地圖拉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防禦兗州的進攻?”


    “對,以都試的名義,召集各郡縣校閱兵馬,這些郡治、縣城都要駐兵,要確保每一個縣城都有足夠的兵力,堅守三個月以上。你再挑一些武藝出眾、人品端正、身家清白的集中起來作為策應的兵力,數量你自己掂量著辦。此戰過後,料簡五千精銳增補入大王的中軍。豫州是大王的第一個州,又是王後的家鄉,這些兵也算是子弟兵了。”


    “喏。”滿寵大喜。一次性增補五千精銳,這可是很難得的事,足以說明孫策對豫州的重視。孫策實行精兵策略,中軍一直保持在兩萬人左右的規模,而且以江東子弟為主,想加入中軍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這件事由他經手,那些入選的人總要感他的恩。有了這個機會,他挑選精銳作為機動力量也方便得多。


    “聲勢搞得大一點無妨,最好是能嚇住兗州世家,不戰而勝。”郭嘉曲指輕叩案幾,臉上的笑容散去,多了幾分殺氣。“當然,如果他們不識相,那也別客氣,爭取一舉解決兗州問題,飲馬黃河。”


    滿寵頭皮有些發脹。如果要徹底解決兗州問題,孫策率領的中軍肯定會出動,但他手握過萬兵力,必然是舉足輕重的副將。甚至有可能是前鋒大將。這一戰打好了,他或許有機會成為九都督的候選。就算不能就此從武,這一戰也是他人生中難得的機會。


    “能完成嗎?”郭嘉嘴角微挑。“這可是要對你州裏人下手。”


    滿寵看了郭嘉一眼,拱拱手。“不教而誅,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奸民不懲。先教以善,後誅其惡,刑德並用,正是王道。”


    郭嘉笑了,舉起茶杯,向滿寵示意。果然都是法家門徒,心有靈犀一點通。


    ——


    晚飯時,艙裏很安靜,隻有孫策和滿寵兩個人。三菜一湯,石臼湖裏的鮮魚一盤,蝦一碟,蛋羹一碗,還有一碗菜湯,酒、茶各一壺,米飯一碗,點心兩盤。


    “你隨意。”孫策說道。他麵前的食案更簡單,隻有一碗蛋羹,一盤點心。


    “大王……辟穀?”滿寵有些好奇。


    孫策一愣,隨即笑了。“前些天丹陽世家宴請,吃得太油膩,這兩天想吃點清淡的。你別客氣,自己吃,不夠再添。雖然戰事緊張,糧食還沒緊張到那個程度。”


    滿寵啞然失笑,也不客氣,端起碗就吃。孫策一邊喝著羹,一邊打量滿寵。幾年豫州刺史做下來,滿寵依然是那個剛硬如石的能吏,隻是更加沉穩,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勢。這幾年豫州沒出大亂子,滿寵有功。如果不是豫州離不開他,由他來做揚州刺史比高柔合適。


    滿寵吃得很快,而且吃得很幹淨,魚、蝦、羹都吃得幹幹淨淨,酒也喝了,隻剩一壺茶。他淨了手,擦了嘴,取茶杯倒了半杯茶,漱了漱口,咽了下去,便放下了杯子,正襟危坐,等待孫策發問。


    “你吃飯這麽快,對身體不好。”孫策說道。


    “能淺事繁,不得不急。”


    “不喜歡喝茶?”


    “喝茶要更衣,耽誤時間。”


    孫策點點頭。“今天不忙,喝點茶,放鬆些,我們隨意聊。”


    “喏。”滿寵應了一聲,倒了一杯茶,放在麵前。


    “豫州怎麽樣?明年的五年計劃有沒有困難?”


    “如果不發生大戰,完成計劃應該沒什麽問題。如果發生大戰,或許可以超額完成,隻不過不是大王希望看到的。”


    “說來聽聽。”


    滿寵將豫州的經濟形勢大致匯報了一遍。這些事不需要他來向孫策匯報,各郡太守上計時會有詳細的報告。孫策重新規劃了刺史的責任,州刺史隻負責監察,不負責具體的行政。孫策問他,也隻是從另一個側麵來了解豫州的情況,從整體上進行把握。


    如果以州這個級別而言,豫州是孫策最早推行新政的一個州,又是親自負責的,當初和許劭等人多次發生衝突,各種手段輪番上,最後總算利用袁紹入侵的機會將豫州世家連根拔起,初步達成了目標。這幾年豫州穩定,青州、兗州的百姓大量遷入,勞動力充足,不論是棗祗等人的屯田,還是各家的工坊,發展得都不錯,那些被強行剝奪了土地的世家見家產並沒有大幅度縮水,前景可期,也漸漸服了氣。總的來說,豫州眼下的情況可能是諸州中最好的,甚至比揚州還要強一些。


    “豫州六郡國,魯國情況特殊,存而不論,其他五郡國的守相都各有其能,尤以沛相杜襲、陳相駱俊為最,不僅公正清廉,而且頗有才幹,能得民心。潁川太守龐山民為人穩重,有經濟之才,汝南太守王朗學問淵博,明儒知法,能行恕道,也都是相當出色的人才。至於梁相丁衝,雖然品行不如其他四人,能力卻不遑多讓,梁國也算是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


    孫策笑了起來。丁衝的能力是有的,隻是生性貪吝,到任之後就準備大撈一筆,結果剛伸手就被人舉報了,滿寵隨即登門,毫不客氣的警告了他,勒令他退還貪濁的財物,並引以為戒,不能再犯。為了防止丁衝打擊報複,滿寵還將舉報人調到了刺史府,專門監察梁國。這件事後來報到他這裏,他對滿寵的處理非常滿意。他當初敢將丁衝放在梁國,某種程度上就是考慮有滿寵這個刺史在,丁衝不能太放肆。


    “丹陽缺一個稱職的太守,你覺得誰比較合適?”


    “駱俊,杜襲,這兩人都應該能勝任。”


    “你推薦誰?”孫策追問道。


    滿寵猶豫了片刻。“杜襲。杜襲能理亂,敢直言。駱俊品德、能力皆是上選,但不能治惡。丹陽為王畿所在,權貴豪強多,犯法者在所難免,駱俊心善,未必能下狠手懲治。”


    孫策笑道:“若調杜襲為丹陽太守,誰堪補沛相?”


    “棗祗。”滿寵頓了頓,又道:“荀諶、陳群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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