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退去,呂小環興奮異常,一雙妙目閃著異樣的光芒,帶著說不出的崇拜,盯著天子看了又看。天子揮揮手,示意她先去休息,他還有事要和劉曄商量。呂小環雖然有一肚子話要對天子說,今天卻出奇的乖巧,向天子做了個親昵的手勢,轉身去了。


    天子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天子身邊的荀惲、曹丕等人也跟著退下,王越隨即命虎賁將周圍守住,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偶爾一兩聲輕輕的戰馬噴鼻。


    “子揚好計。”天子與劉曄對麵而坐,撥弄著篝火,輕聲說道。


    劉曄腰背如弓。“陛下,兵以正合,以奇勝。今天有奇無正,實屬迫不得已。臣心……惴惴。”


    天子點點頭。“是啊,的確是弄險。不過我不知險而弄險,是魯莽。子揚知險而弄險,才是大勇。若非子揚,今天怕是有去無回。”


    劉曄微怔,沉默了片刻,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低著說道:“謝陛下。臣蒙陛下錯愛,忝列機要,卻不能輔佐陛下自強,眼看著孫策蠶食天下,臣慚愧。今日蠱惑陛下冒險,實在是迫不得已。孫策蜇伏建業不出,以朱桓、陸議為將,攻取兗州,有練將之意。若是得計,必大舉北上奪冀州。袁譚屢戰屢敗,崩潰在即,非孫策之敵,是以董昭向陛下求援。此乃攻守轉換之機,如不遏製,孫策將鳳鳥翱翔,翻飛難製矣。且陛下身邊有並涼精騎萬餘,溫侯勇冠三軍,號為飛將。趙雲忠勇,馬超果勁,皆是一時良將,機會難得。此時不戰,怕是再也沒有合適的機會了。”


    天子再次點頭,伸手拍拍劉曄的膝蓋。“子揚,我明白你的意思。此戰能進則進,不能進則退,屆時據關閉塞,恃險而守,不與孫策爭雄矣。”他歪著頭想了片刻,又道:“子揚,你說賈詡三策,哪一策最好?”不待劉曄回答,他又說道:“我以為遠走西域最佳,子揚以為呢?以令君守關中,我與子揚出西域,以溫侯、趙雲為爪牙,必能橫行萬裏,所向無前。”


    劉曄拱手再拜。“陛下聖明,臣願與陛下共進退,萬死不辭。”


    天子一時出神,忽然笑道:“董卓有賈詡而不能用,自取滅亡,我不能步其後塵。若是西行,一定要將賈詡帶上。”


    劉曄也說道:“賈詡奇才,隻是時運不濟。細說起來,關東人的門戶之見實在是遺禍不淺。若先帝能如陛下一般勇於革新,不拘成見,遷都關中,以關西人為基礎,何至於今日。”


    “此令君之策也。”天子一聲歎息。“我有令君、子揚、子初為心腹,有呂布、趙雲、張遼等人為爪牙,依然不是孫策之敵,求一戰而不可得。子揚,我究竟哪兒錯了?”


    劉曄沉默以對。


    君臣相對無語,隻剩下篝火在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不知過了多久,劉曄說道:“陛下,天色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不論勝負如何,明日趕往定陶,全力一戰。”


    天子應了一聲。“子揚先去休息,我再想想。”


    劉曄正待要勸,遠處響起馬蹄聲,接著響起了虎賁郎的喝問聲,是斥候回來了。天子抬起頭,和劉曄交換了一個眼神,劉曄點點頭,轉身去了。天子坐著不動,卻豎起了耳朵,凝神靜聽。他常年隨陳王劉寵習射,雖然沒有練成射聲絕技,耳力卻不錯,隱約聽到斥候聲音惶急,又有什麽夜戰之類,頓時心中一驚。


    難道被張遼言中,朱桓來夜襲?


    天子眼角跳了跳,迅速回想了一下大營的布局,又安心了不少。呂布雖然喝得不少,但他身邊有張遼輔助,趙雲是謹慎之人,馬超雖然輕狂,帶兵卻是訓練有素,可以放心。董越更是防著所有人,想來不會有什麽破綻。


    正想著,劉曄回頭了。“陛下,斥候來報,朱桓連夜攻擊定陶。”


    天子一驚,霍然站起。“朱桓這是……”話說了一半,卻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瞪著劉曄,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劉曄歎了一口氣。“陛下說的是,朱桓這是要據城而守,不肯輕退。看來傳言不虛,陸議雖然年輕,卻非等閑之輩。這一計必是他所為。”


    天子連連點頭,來回轉了兩圈,又道:“那董昭可曾出兵增援?”


    “那也得李進撐到天亮才行。夜間虛實難辨,董昭就算想救也不敢輕舉妄動,免得中了朱桓的埋伏。”


    天子哭笑不得,又盯著劉曄看了一會。“子揚,若真是陸議之計,魯肅之外,你又多了一個對手。”


    劉曄一聲歎息。


    ——


    定陶,戰鼓聲、喊殺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李進舉著戰刀,連聲嘶吼,命令部下全力阻擊。經過半夜惡戰,江東軍已經全麵掌握了主動,若不是小城堅固,守城的又都是李家部曲,其中不少人還是李乾、李整父子的殘部,報仇之心強烈,也許早就被攻破了。


    李進後悔莫及。得知天子率騎兵來援,他以為朱桓要麽撤退,要麽固守大營,絕不會在這時候攻城,將士們又辛苦了這麽多天,應該稍微休息一下,恢複一下體力,以備再戰,就減少了城上的兵力,讓大部分人飽餐之後休息。沒想到戍時朱桓突然發起強攻,而且是四麵強攻,不僅兩側城牆上有人,小城的兩個城門也遭受了猛烈的進攻。


    他措手不及,在第一個回合的交鋒中就遭受了箭陣的重創,傷亡慘重。如果不是巨型拋石機無法攻擊內城,隻怕朱桓那時就可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不會讓他堅持到現在。即使如此,他也支撐不了太久。沒有了巨型拋石機的配合,朱桓卻給他演示了一回江東軍精湛的攻城技術。


    數十架比小城還要高的望樓被推到小城四周,每一個望樓上都站著數名射手,居高臨下,將小城上的形勢盡收眼底,專挑各級將領和傳令兵進行狙擊,嚴重幹擾了守軍的指揮,使得大部分的士卒隻能各自為戰,無法形成統一指揮。李進雖然命強弩手還擊,但望樓防護嚴密,強弩射擊的箭矢無法穿越,傷不著其中的射手,能對望樓稍有威脅的隻有守城弩,但守城弩數量少,射速慢,又被江東軍的射手重點關照,牢牢的被壓製住,無法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江東軍全麵控製了戰場,破城隻是時間問題。


    李進懊喪之極。如果不是一時疏忽,他至少可以守到天亮。天亮之後,董昭就會來援,至少可以牽製朱桓不少兵力。現在董昭就算收到消息也不敢輕易出城,他會擔心這是朱桓的誘敵之計。


    看著百步外望樓上的朱桓,李進恨得咬牙切齒,舉刀長嘯。


    “朱桓小兒,來決生死!”


    戰場上聲音嘈雜,李進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對麵的朱桓也沒有任何反應。李進氣急,從一旁的傳令兵手中搶過號角,用力吹響。


    “嗚——嗚——”


    雄渾悠長的號角聲從各種聲音中脫穎而出,傳遍整個戰場,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雙方將士都側耳傾聽,戰場上出現了難得的安靜。李進抓住這個機會,衝到城牆邊,舉刀指向朱桓,用盡全身的力氣。


    “朱桓,來決生死!”


    朱桓其實一直看著李進,看著他在城牆上絕望的奔走,計算著什麽時候可以拿下小城。他也看到了李進的第一次邀戰,雖然聽不清他說什麽,卻看得懂李進的意思,隻是沒興趣理他。現在看到李進再次邀戰,他一時心動,回頭看了陸議一眼。


    仔細算起來,他已經有兩年沒有上陣砍人了,手癢得很。


    陸議沒有直接阻止,淡淡的說道:“將軍上次臨陣斬殺李乾、李整父子,後來休息了多久?”


    “呃,半個多月吧。”


    “那殺李進,估計要休息多久?”陸議咧嘴一笑。“來得及迎戰天子嗎?”


    朱桓眨眨眼睛,明白了,他一邊示意射手準備,一邊大聲回應。“李進,你若敢出城,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他今天晚上幾乎沒有說話,說話也是心平氣和,不需要大聲嘶吼,聲音洪亮清晰,雙方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與李進沙啞的聲音相比,自有一份氣定神閑。


    李進一愣。他還真沒想到朱桓會給他決生死的機會,不禁有些猶豫。雖說城破在即,但是讓他主動棄城,出城與朱桓單挑,這個決定卻不是那麽好下的,難免有些糾結。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朱桓又大聲說道:“懦夫,戰又不戰,降又不降,唯有一死耳。”說完,伸手向前一揮。一瞬間,兩側射程範圍內幾個望樓上的射手同時發射,數枝利箭命中李進,李進連吭一聲的機會都沒有,被強勁的箭勁帶著向後連退兩步,翻身摔下了城牆。


    戰鼓聲再起,借著這個機會做好準備的江東軍將士如潮水般發起了進攻,孫觀身手矯健,第一個登上城頭,揮起朱桓親贈的戰刀,接連劈死兩個李家部曲,衝到李進的指揮台,一刀砍斷了係旗的繩索。李進的戰旗“嘩啦啦”落下,孫觀一把扯下,扔進了火盆,隨即升起了紀靈的戰旗,擊響了得勝鼓。


    將士們歡聲雷動,定陶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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