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三十杖的水分很大,但袁耀還是有點吃不消,尤其是襯著臉上的指印,更顯狼狽。


    挨了兩個耳光之後,袁耀就意識到情況不對。大姊是真的生氣了,絕不是略施懲戒這麽簡單,是以受杖的時候,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袁耀當眾受杖,這件事極有轟動效應,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傳遍了大半個隊伍,靠得近的女眷更是看得清清楚楚。王後袁衡首先趕到,沒問事情經過,先態度鮮明的表示了對大姊的支持,然後命人傳醫官,為袁耀療傷。


    袁衡上了袁權的馬車,關上車門,問起事情的經過。袁權怒氣未消,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袁衡聽了,臉色變了幾變,描得精致的柳眉微挑。“姊姊,阿兄再糊塗,也不至於拿這件事開玩笑吧。他不會是……”


    “不管他是怎麽想的,這絕不可能。”袁權恨恨地說道:“謝家也是世家,豈能受此大辱,你忘了黃允之妻了?真要是謝憲英惱羞成怒,說出幾句不動聽的話來,不僅伯陽完了,你我也脫不了幹係,整個袁家就完了。”


    “姊姊,不會吧,阿兄是個謹慎的人,怎麽會留下話柄?”


    “阿衡啊,你還是太天真。這種事真假重要嗎?一個敢說,一個願聽,合情合理,假的也能變成真的。你怎麽證明他沒有說過?”


    袁衡倒吸一口冷氣。“大王……會願聽?”


    “現在還沒有,但誰能保證以後沒有?況且最近諸係明爭暗鬥,大王壓力很大,誰能保證他一直理智,萬一一時惱怒,殺雞儆猴,我們可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慎言慎行,這是你我最基本的準則,不能有絲毫大意。”


    袁衡心中凜然,半天沒說出話來。這時,謝憲英聞訊趕到,見袁耀被打得兩腿殷紅,臉也腫了起來,頓時急了,衝到袁權的馬車前,急道:“姊姊,這是怎麽回事?就算我夫君犯了什麽錯,姊姊不高興,要打要罵,私下裏用刑也就是了。這大眾廣庭之下用刑,以後讓我夫妻如何抬得起頭來?”


    袁權瞥了謝憲英一眼,打開車門,讓她上車。謝憲英氣鼓鼓地上了車,才發現袁衡也在,連忙行禮,又請袁衡評評理,說著便委屈地落下淚來。“我知道我謝家有過在先,我無容無德,不入姊姊青眼,可是伯陽卻是你袁氏嫡子……”


    袁權冷笑道:“你倒是疼他,卻不知剛柔並濟,一味的遷就,如今闖了禍,我幫你出氣,你反倒怨我了?平時看你挺英氣的一個人,現在怎麽這副模樣,簡直是丟江東女子的臉。”


    “他……他闖了什麽禍?”謝憲英淚水漣漣,卻不敢太放肆。謝家身份尷尬,她可不敢惹事。


    “他要以你為妾,娶呂小環為妻。”


    謝憲英愣住了,原本漲紅的臉瞬間煞白,淚水還在臉上,眼神卻淩厲起來。她咬了咬牙,恨道:“這都是我的命,做什麽妾,和離算了。”話音未落,淚水又湧了出來。袁權伸手將她攬了過去,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傻女子,怎麽能這麽便宜了他?你肚子裏有我袁家的種,你就是我袁家的人,將來不論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要繼續袁家的富貴。至於那個糊塗東西,直接打死算了,省得丟人現眼。”


    謝憲英伏在袁權懷中,放聲大哭。哭了一陣,又覺得慚愧,連忙起身,向袁權致歉。“憲英糊塗,錯怪了姊姊。多謝姊姊愛護,隻是伯陽畢竟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子中的父親,若是被姊姊打死了,豈不可憐。還請姊姊開恩,饒他這一回。”


    袁權沒好氣的喝道:“你就是心軟。平時若是管得嚴些,怎麽會有這種事?馭夫如策馬,既要有好料喂著,常常梳理皮毛,又要不時給他兩鞭子,否則就不聽驅策,難免生出些花心思。你一味順著他,養出這壞毛病,還要我來收拾。我幫你出手了,你又來求情,是什麽道理?”


    謝憲英麵紅耳赤,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她不是不想對袁耀狠一些,隻是實在沒有資本。謝家如何能和袁家相比,袁耀是袁氏獨子,據說將來要封王的。袁衡是王後,袁權是最受寵的夫人,大王須臾離不得。她謝家正相反,父親謝煚有附逆的汙點,因為她與袁耀結婚,謝煚才得以赦免。她本人又有被孫權悔婚的經曆,能嫁給袁耀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哪裏有和袁耀計較的勇氣。現在袁耀想休妻為妾,她隻能恨自己命不好,卻不能奈何袁耀半分。袁權支持她,她自然感激不盡,就算被袁權罵幾句也是歡喜的。


    “姊姊,我……終究是妻,夫為妻綱……”


    “呸!”袁權啐了謝憲英一口,伸出手指頭,恨鐵不成鋼的點了謝憲英的額頭。“這種鬼話,你也信?就算是夫為妻綱,那也得他先有個丈夫的樣子,配做綱才行。你那《士論》是白讀了麽?”


    “我……”


    “姊姊,我看嫂子怕是有難言之隱。”袁衡適時的解圍。“大王常說,錢是人的膽,嫂嫂如此遷就阿兄,怕是因為要靠阿兄的俸祿過活,膽氣不足。這樣吧,你要回汝南主持商行,需要幾個幫手,不如讓嫂嫂來幫忙,領一份俸祿。手裏有了錢,心裏自然有膽。”


    謝憲英麵紅耳赤,卻又舍不得推辭。袁權主持的商會有什麽樣的實力,她還是略知一二的,如果能在裏麵分一杯羹,不僅對她個人而言,對整個謝家來說都是一個利好消息。這麽好的機會送到眼前,她真舍不得放棄。


    “你願意嗎?”袁權問道。


    “若是姊姊看得上我,我自然是願意的。隻是……”


    “不用隻是了,這就麽定了。回頭你收拾一下,先跟著麋夫人熟悉一下商行的流程,然後再看想做什麽。對了,憲英,有一件事我正想問你呢,《論衡》編完了,你叔叔最近在忙什麽?”


    “在家讀書,聽說他們想編一部縣誌。”


    “編縣誌那種事何必你叔叔那樣的大才。甄家想編一部海錯圖書,正在找人,你回去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如果有興趣,我和甄夫人打個招呼。”


    “海錯圖書?”謝憲英有些猶豫。甄家出海捕魚,解決了一部分軍糧供應問題,又開拓了海產市場,賺了不少錢,想找人編書揚名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過這書是關於海物的,一聽就有一股魚腥味,對謝貞來說卻沒什麽意義,謝貞未必願意接受。也正因為如此,甄家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接手。


    “憲英,不是我說你,會稽是大王做過太守的地方,你們會稽人卻與大王若即若離,不知同心同德。大王誌在四海,這海中山川諸物都是大王急需了解的物事,你們怎麽還不清楚其中的意義?步騭為什麽能成為水師副督?不就是因為他對沿海的水文了如指掌嗎?”


    謝憲英恍然大悟,連忙答應。這海錯圖書不僅是甄家揚名的機會,更是孫策需要的學問,謝貞如果能在其中出力,自然能進入孫策的視野。她對袁權感激不盡,立刻將袁權當成了知心人。


    她們在馬車裏談得熱絡,袁耀卻在外麵受苦。奉命而來的醫匠為他上了藥,卻無法處理他褲子上的血跡。時間不長,呂小環被韓少英帶了來,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嚇了一跳。


    袁權命人將呂小環帶到馬車前,隔著車窗,淡淡地說道:“不管你們是怎麽回事,我先把話說清楚,謝夫人現在是袁氏嫡妻,將來是袁氏主母,這不可更改。”


    呂小環漲紅了臉,抗聲道:“這與我有何幹係?我從來沒有想嫁給他,更對什麽夫人沒興趣。我是先帝的貴人,豈會再嫁附逆的袁氏。”


    “掌嘴!”袁權喝了一聲。


    “啪!”韓少英上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把呂小環打懵了。她奮力掙紮,卻被兩個羽林衛死死摁住,動彈不得,隻能瞪圓了眼睛,惡狠狠地看著袁權,恨不得把袁權生吞了。


    袁權冷笑一聲。“你從小隨父在軍營長大,應該知道俘虜是什麽待遇。大王之所以善待你,一是看在你亡夫是他內弟的份上,一是看在張遼的份上。非此二者,你連在我麵前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既然你不知感恩,就安份守己的做個俘虜吧。呂布的女兒,關西天子的貴人,我想會有很多將士對你感興趣的。”


    袁權根本不給呂小環說話的機會,揮揮手,命人將她帶走。呂小環也沒有說話的勇氣。正如袁權所說,她從小在軍營長大,很清楚俘虜是什麽樣的待遇,尤其是女子。如果她進了俘虜營,不僅從此苦難無盡,就連父母和先帝都要因此蒙羞,九泉之下,她也無顏與他們見麵。


    所有的勇氣和堅強都被擊潰,呂小環驀然發現自己孤立無援,能幫她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她恨之入骨的張遼,一個是近在眼前的袁耀。張遼身為降將,未必能保得她周全,眼下能救她的隻有袁耀。


    “救我!”呂小環嘶聲呼救,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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