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駕崩,新君遲遲沒有即位,長安亂成一團,冀州戰降不定,內部分歧也很嚴重。太史慈身為幽州督,自然要做好交戰的準備,這才派簡雍來與劉備結盟,試探劉備的心思。如果劉備願意結盟,那他就與劉備聯合出兵。如果劉備不願意結盟,那就不客氣了,先解決了劉備再說。


    劉備心中明鏡也似,簡雍還沒說完,他就笑了。


    “憲和既是客曹掾,想必這一路走來,已經和烏桓各部商量好了吧?如果我不答應,你們是不是打算聯起手來,先全取幽州?”


    簡雍倒也不隱瞞,坦然的點了點頭,又道:“不僅是幽州,還有並州。”


    劉備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把眼神閃了開去,若無其事的笑著。按照逢紀等人的計劃,他秋後就準備向西掠取雁門、雲中諸郡。這幾個郡早就不在朝廷控製之中,被匈奴人、鮮卑人占領,如今匈奴人衰落,鮮卑人兩年前又被天子西征重創,暫時還沒緩過勁來,正是襲取的好機會。太史慈也想取並州,他不免有些擔心。如果太史慈看破了他的計劃,這事情就有些難辦了。也不用多費用,太史慈隻要擺出西進的姿態,他的主力就不敢輕離。


    “太史子義和烏桓人走得這麽近,可與吳王的殺胡令相違背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太史都督已經向吳王報備過,吳王並無異議,否則太史都督也沒有足夠的物資開市。”


    簡雍笑眯眯的,看似隨口一說,劉備的心裏卻像挨了一刀,疼得直抽抽。太史慈控製了遼東,在柳城和玄菟開胡市,與胡人交易,附近的胡人大多去那裏交易,就連上穀、代郡的烏桓人有大宗生意時都願意去那裏。相比之下,涿郡沒有中原來的商人,生意都控製在中山商人的手中,他做了中山王,控製了中山後,就連中山商人都不走這條商路了,寧願去遼東。


    如此一來,他不缺收入大減,就連戰馬都成了問題。他隻能買到中等甚至劣等的戰馬,上等戰馬都送到遼東,賣給太史慈了。長此以往,幽州的騎兵之利將喪失殆盡,至少不是太史慈的對手。


    簡雍這時候提這一句,絕不是隨便說,而是提醒他幽州的短處。沒有了青州、冀州的財賦支持,僅憑幽州,而且隻有半個幽州,他是撐不了太久的。


    “有錢就是好啊。”劉備苦笑道:“吳王坐擁中原六州,連天子都不是他的對手,更更何況是我。憲和,走吧,我們去城裏,慢慢談。”


    簡雍點頭應諾,跟著劉備走出。劉備背著手,一邊走一邊說道:“憲和,公事等會兒和逢相說,我們先說幾句體己話。若是我向吳王稱臣,吳王會如何處置我?是軟禁起來,做個富家翁,還是做個有名無實的諸侯,又或者幹脆殺了,以絕後患?”


    簡雍淡淡地說道:“吳王若想殺你,何必等到今天?”


    劉備撇了撇嘴。“我倒寧願他當初就殺了我。”


    簡雍瞅了劉備一眼。“人生之事,莫大於生死。既然大王不畏死,有什麽好擔心的?”


    劉備哈哈大笑,伸手拍拍簡雍的肩膀。“憲和,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他隨即歎了一口氣。“待會兒我們多喝幾杯,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


    簡雍在涿縣滯留了幾日,與劉備敘舊之餘探望親友、故舊,看不到了不少故人,卻一直沒見到曾在涿郡多年的關羽。偶然向熟悉的郡吏問起,郡吏們不是苦笑搖手,就是沉默。簡雍奇怪,旁敲側擊的問了劉備幾次,劉備隻是說關羽忙,卻隻字不提他忙什麽。


    張飛也沒露麵,隻是能打聽到的消息比關羽多一些,聽說在代郡練兵,鎮撫烏桓人。趙雲去了朝廷,牽招又轉為國尉,如今北疆的重任全落在張飛一人的肩上,辛苦得很。


    簡雍很驚訝。張飛那脾氣哪能和烏桓人和平相處,應該是牽招鎮撫烏桓人,張飛指揮中軍才對,劉備為什麽會這樣安排?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了。中山國文武大半出自世家,尤其是冀州世家,中山尹崔鈞是其中翹楚。借助崔鈞的影響力,劉備穩住了中山、河間兩國,也與幽州世家緩和了關係,卻也因此受製於世家,就連涿郡太守都換成了河間人邢顒。


    張飛去了最偏遠的代郡,田豫則因出身田氏,與世家關係良好,得以留鎮廣陽,兼領漁陽、右北平軍事,承擔起阻止太史慈西進的大將。


    作為反製,劉備則將自己的宗親安排在諸郡,隻是那些人既沒有行政經驗,又沒有軍事經驗,承擔不了太大的責任,隻能做縣令長,做太守的隻有劉修一人,被安排在劉備最初經營的漁陽。


    簡雍來的路上沒有遇到劉修,據說在北線長城一帶巡視,打算修繕關塞,防止塞外的胡人入侵。沒有了中原來的商人和商品,再加上去年被太史慈擊敗,劉備如今既不能利誘,也無力威懾,胡人漸漸不把他放在眼裏,屢屢入塞侵擾,漁陽、右北平是重災區。


    這可能也是劉備不得不向世家低頭的原因。任何時候,活下去總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對劉備來說。


    過了幾天,崔均趕到了涿郡,與簡雍見麵。


    崔均是崔鈞胞兄,字州平。與崔鈞不同,崔均對名利興趣不濃,喜歡讀書出遊。崔鈞決定支持劉備後,力薦他出任典客。簡雍是客曹,由他來接待倒也合適,隻不過顯得有些刻意,全麵負責的中山國相逢紀明明就在涿郡,卻不肯見麵,非要將崔均召來,讓簡雍不以為然。


    簡雍向來輕脫,忍不住嘲諷了崔均兩句。崔均脾氣卻好,也不介意,反送了簡雍一部書:崔寔的文集,裏麵包括崔寔寫過的幾十篇文章,不久前剛剛印行於世。


    簡雍翻看著文集,麵帶微笑。他知道崔寔的名聲和學問,也能猜到崔氏兄弟此刻印行這部書的意義。此書一出,冀州、幽州士子自然更要高看安平崔家一眼,崔鈞本人也能從中得利。他現在已經是中山尹,再往上一步,自然是看中了逢紀所任的國相。逢紀是青州人,他在中山國除了劉備的信任,沒有別的優勢,而麵對冀北世家的優勢,劉備也堅持不了多久。


    世家的本性便是如此,不管什麽時候都忘不了內鬥。


    簡雍和崔均的談判注定不會有結果,孫策劫掠世家產業的惡名在外,冀州世家不會輕易接受這個命運,俯首稱臣。沒有他們的同意,劉備也不可能接受,否則他這個中山王還能做幾天,誰也說不準。


    簡雍沒有多費唇舌,很快就離開了涿郡,返回遼東。


    經達漁陽的時候,他特地停了一下,溯水而上,直奔漁陽郡治。他還沒到雍奴縣城,劉修就露麵了,半路上攔住了他。


    見到劉修,簡雍很不高興,指著他的鼻子說道:“德然,你這麽做可不夠朋友。就算我們各為其主,我經過你的轄區,你也應該盡盡地主之誼吧?避而不見,是何道理,莫不是中山國的待客之道?”


    劉修很尷尬,再三請罪,又命人取出準備好的酒食,在路邊設宴,為簡雍接風。


    簡雍倒不介意,欣然入座,與劉修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劉修有些放不開,簡雍看在眼裏,哈哈大笑。“德然,你放心好了,今日是老友重逢,隻敘舊情,不談公事。”


    “那好,那好。”劉修訕訕地笑道,舉起酒杯,向簡雍敬酒。說起來,他當初還是簡雍的下屬,跟著簡雍出使,長了不少見識。否則他今天能不能成為劉備倚重的宗親,擔任漁陽太守,還真不好說。他再三向簡雍致謝,幾杯酒下肚,氣氛終於鬆馳了些。


    “德然大展雄圖,可喜可賀。再飲一杯。”簡雍舉杯,向劉修祝賀。


    劉修連連擺手。“憲和,莫要說笑,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說起來,還是你有先見之明,如今才能這麽灑脫,挾千金,遊萬裏,所到之處,無論漢胡都要以禮相待。哪像我,裏外不是人。”


    劉修一邊說,一邊戳著自己的心口,委屈溢於言表。


    “德然何出此言?漁陽雖不算富,卻有鐵,兼山海之利,農牧並重,這兩年又太平,應該還算不錯啊。”


    劉修越想越氣,拍著大腿,唉聲歎氣。“漁陽是有鐵,可是沒有工匠啊,采礦、冶鐵、製器,哪一樣不需要人?尤其是製器,同樣是人,做出來的東西卻千差萬別,有的能製利器,有的卻隻能打打菜刀、農具。如今邊事吃緊,四麵受敵,需要大量的武器,都指著漁陽這點鐵。可我到哪兒去找足夠的工匠?操他老母的,他們一個個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說得輕巧,我跟著倒黴,忙得腳打後腦勺還是沒用,隔三岔五地挨訓。”


    見劉修爆了粗,簡雍忍俊不禁,瞅了劉修半晌,笑道:“你說的他們是崔鈞等人嗎?”


    “不是他們……還能有誰。”劉修脫口而出,意識到不妥,隨即改口。


    簡雍明白了,不動聲色的笑道:“還有關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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