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守住鄴城,關鍵不在袁譚,而是他麾下的文武及城中的百姓。


    田豐、沮授也不是普通百姓,家裏多少有些產業,雖然他們本人不會因這些產業而改變選擇,卻需要說服別人。有了孫策的這個承諾,除了那些一根筋,抱著田產死不放手的,大部分人都認了。到了這一步,還能有什麽指望呢。如果頑抗到底,連命都沒了,田產還是別人的。


    消息傳出後,不僅城裏人心大定,就連城外參與圍城的都有些猶豫起來。眼看著攻克鄴城、邯鄲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支持劉備還有沒有意義,就成了每一個人都必須考慮的事實。別看劉備幾乎拿下了整個冀州,他依然不是孫策的對手。


    劉備很快就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心急如焚,立刻請逢紀來商量。


    逢紀也很著急。孫策的到來比他預估的要快,而且時間點掐得他非常難受,正是即將秋收的時候。這是孫策的優勢所在。吳軍將士不用耕種,可以用船運輸糧草輜重,不需要大量征發民伕,對秋收的影響相對較小。而中山國和魏國則不同,作戰對秋收的影響很大。


    如果現在撤走,前麵所有的辛苦都白廢了,冀州將成為孫策的囊中物。如果不走,萬一被孫策纏住,想走都走不了。


    逢紀繞著地圖來回走了好幾圈,突然停住,神情凝重。“大王以為,孫策會先取冀州,還是先取幽州?”


    劉備盯著地圖看了又看,不太明白逢紀的意思。“幽州?”


    逢紀點點頭。“臣擔心,孫策此次興師動眾而來,恐怕不僅是為冀州。幽冀一體,幽州多山,冀州則是一馬平川,如今我中山主力盡出,正是他趁虛襲取幽州的好機會。”


    劉備如夢初醒,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這麽說,這可能是個陷阱?”


    逢紀笑笑。雖然他也覺得這是一個陷阱,但他卻不想這麽對劉備說。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容不得他們瞻前顧後,隻能奮力一搏。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想到袁譚,想到先帝劉協。他們都是被形勢所迫,不得不主動出擊,最後都碰得頭破血流,損兵折將。如今又臨到劉備了,劉備能否逃過一劫?


    “形勢如此,並不難看出。”逢紀淡淡地說道:“隻是他來得早了些,倒是露了破綻。”


    “此話怎講?”見逢紀不急,劉備放心了許多,連忙追問。


    “大王,若主客易位,你是吳王,欲襲取幽州,截我後路,迫我決戰於冀州,該當如何?”


    劉備仔細想了想,明白了逢紀的意思。如果孫策想先取幽州,最合適的人選是太史慈。逢紀已經做了相應的安排,劉修就屯兵在漁陽。太史慈一旦出兵,劉修就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如今劉修還沒消息來,說明太史慈還沒行動,目前還沒有腹背受敵的危險,他們還有應對的時間。


    雖然放鬆了些,劉備還是不太放心,向逢紀請計。逢紀也不敢怠慢,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當務之急,自然是先守住幽州。太史慈非劉修能敵,盡快調關羽回幽州,守護根本。邯鄲的戰事要安排其他人,張飛、田豫都可以。


    其次,在冀州迎戰孫策。兩軍交戰,需要戶口和錢糧的支持,冀州在這方麵都比幽州強,且兩軍交戰,難免損傷,不管多繁華殷實的地方,隻要幾次大戰,就會變成荒蕪之地,洛陽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兗州也是近在眼前的先鑒,劉備、逢紀都曾親眼見識,如果不得不戰,戰場在冀州,而且是冀南,劉備的根本——冀北和幽州——損失要小得多。


    從地理形勢而言,戰場也應該在冀南。


    由冀州南部北行,最重要的路有兩條:一陸一水。陸路就是太行東麓的官道,由鄴城、邯鄲一路北上,經廮陶、真定,再到中山國都盧奴,後東行至易縣一帶。早在上古,這條路就是南北要道,後來又修了馳道,維護得一直很好。水陸則是由鄴城東北行,沿清河、漳水北上,經安平、清河,入河間、渤海北部,匯入大海。上次甘寧入侵,曾逆水而上,直至河間的樂成縣。


    考慮到吳軍在水師上的優勢,取水路北上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有必要在這條路線上做些準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廣宗,當年決定袁紹與公孫瓚勝負的界橋之戰就在廣宗境內。


    這兩條路都是從鄴城起,所以鄴城是關鍵。若能搶在孫策到達之前,拿下鄴城,就能將戰事控製在冀州南部,大部分冀州地區還可在控製之中,回旋的餘地還在。若鄴城失守,吳軍水陸並進,再想逆轉形勢就難了。


    攻取鄴城並非易事,要用點心思。逢紀想出了一個辦法,佯作撤退,在鄴城周邊大肆擄掠,尤其是那些支持袁譚的世家。


    這麽做有兩個目的:一是堅壁清野,盡可能的將物資集中在自己手中,讓孫策無法就地補充物資;二是激怒那些世家。他們利益受損,必然要鼓動袁譚出兵追擊。若袁譚因此出城,那就在野戰中殲滅其主力,同時派一些人混入鄴城,以便裏應外合,襲取鄴城。如果袁譚不出城,那就順勢退往廣宗一帶,據城而守。


    此外還有一個附帶作用,將冀北世家捆在中山國的戰車上,絕了他們的苟且之心。他們擄掠了冀南世家,以後就算想投降,也要考慮考慮後果。


    攻守勢異,其力三倍。有了充足的物資和冀北世家的支持,中山軍與吳軍相較,攻也許不足,守應該還是有些機會的。秋冬將至,守城之外,再以騎兵在野外襲擾吳軍糧道,拖得久了,孫策也未必支持得住十幾萬大軍的長期消耗,遲早必退。


    劉備反複權衡了一番,覺得逢紀此計雖有公報私仇的嫌疑,精妙卻是毋庸置疑,環環相扣,招招直指袁譚要害,成功固然求之不得,不成功也能積累足夠物資,為接下來的戰事做好準備。他請來牽招、種劭等人商議。牽招等人雖然不太讚成擄掠冀南世家——這是很敗人品的惡行,一旦做了這事,將來除非將那些世家斬草除根,否則劉備很難在冀南立足——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兩軍作戰,就地征集錢糧物資是慣例,不取於冀南,必取於冀北,兩害相權取其輕,隻好勉強答應了。


    冀北世家倒是正中下懷。冀南、冀北的矛盾由來已久,冀南世家憑借在經濟、仕途上的優勢,不遺餘力的打壓冀北人,這次有機會光明正大的擄掠冀南世家,他們沒有拒絕的道理。征戰需要消耗大量的錢糧,與其千辛萬苦的從冀北運來,不如就地征集,既能減少消耗,還能報仇,一舉兩得。


    得到了部下的支持,劉備隨即傳令,命關羽率本部人馬趕回幽州,準備迎戰太史慈。邯鄲的戰事由張飛負責,暫時退往襄國,視形勢而進退。


    緊接著,劉備宣布撤兵,並縱兵擄掠,放火焚燒來不及收割的莊稼。


    一時間,魏郡成了人間地獄,慘況堪比十幾年前的黃巾大亂。城外的莊園被擄掠一盡,到處都是絕望的哭喊,燃燒房屋和莊稼的火光即在城裏也看得清清楚楚。


    審英兄弟大驚失色,派審榮連夜出城,趕往陰安老家查看情況。審配在世時與逢紀交惡,如今審配雖死,逢紀卻是中山國相。如果他下令進攻審家莊園,審家將有滅門之禍。


    審榮出城不久,就遇到了逢紀。


    審榮驚懼交加,方寸大亂。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見到逢紀,自然是凶多吉少。他看著逢紀,想表示自己的憤怒,保留最後一絲尊嚴,死得英雄些,兩條腿卻不受控製,額頭的汗更是流成了小河。


    在一群精銳衛士的簇擁下,逢紀靜靜地打量著審榮,直到審榮崩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一定覺得我會公報私仇,所以急著趕回去看看。”逢紀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審正南一世英雄,身後卻如此淒涼,令人扼腕。”


    審榮敢怒不敢言,隻是咬著牙,不讓自己的虛弱暴露得太明顯。


    “你當年隨袁本初征戰,可知審正南是怎麽死的?這麽多年了,袁顯思可曾補償審家什麽?”


    審榮愣了片刻,黯然不語。審配死於戰事,袁譚卻沒有對審家做任何補償,他似乎已經忘了審配的犧牲,隻將審家當作普通豪強。這讓他們耿耿於懷,隻是當年一戰,審家損失慘重,審英兄弟也沒有審配的能力,隻能忍氣吞聲,等待機會。


    逢紀走了過來,俯下身,輕拍審榮的肩膀。“聽說袁顯思準備投降了,若孫策進了冀州,他會如何對待審家,你們可曾想過?”


    審榮身子一抖,一句話也不敢說。孫策固然凶名在外,逢紀也不是什麽善人,他在這裏等自己,自然不會說幾句閑話這麽簡單。如果不和逢紀配合,他今天就會死在這裏。


    “逢……逢相,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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