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是中山大族,在整個冀北都是數得上的強宗,這次又在進攻中山的行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甄宓一向爭強好勝,有了這樣的機會,難免得意忘形,所以孫策要借機敲打敲打她。


    況且她說年紀大了惹人厭也未必就是無心之言。宮裏能壓製她的隻有袁氏姊妹,她雖然極力討好,卻並不成功,至少袁權沒有表現出對她的偏愛,熱臉貼了冷屁股,心裏多少有些怨氣,見袁權年紀漸長,顏色漸衰,說幾句風涼話也是常有的——就連袁權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時常自憐自傷,感歎韶華易逝。隻是孫策不能給她這樣的機會,袁權後宮最長,袁衡後宮最尊,這兩者皆不能有任何冒犯,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後宮就不得安寧了。


    甄宓也是個機靈的,碰了軟釘子,知道孫策心誌堅決,不敢再放肆挑釁,立刻乖巧起來,張羅著洗漱用物,侍候孫策就寢。她今年滿十八,這次出征又是到她家鄉,侍寢的機會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身上。


    孫策心裏考慮著明天的戰事,有些心不在焉,洗完腳,覺得時間還早,便拿出一部書翻看。正看著,外麵有人通報,孫權求見。孫策有些意外,孫權雖然從征,卻很少主動求見,參加軍議也是公事公辦,與其他校尉、都尉一般,沒什麽特殊之處,今天怎麽求見了?


    孫策想了想,命人讓孫權進來。片刻之後,孫權入帳,頂盔貫甲,腰間掛著長刀,氣勢赳赳,自有三分威武。孫策倒是挺滿意的,秋末還是很熱的,孫權能嚴格要求自己,是件好事。


    “還沒休息?”


    孫權拱手施禮。“回大王,剛剛夜訓完。”


    孫策點點頭。他知道孫權加練的事,他所領的一營在幾次演習中表現都很搶眼。這固然有其他人讓他三分的原因,也和他自己的刻苦分不開,日常的訓練之外,他每天晚上還要加練一個時辰,自己更是每天晚上讀書到深夜,幾部戰紀都被他翻爛了。


    孫策指指對麵,示意孫權入座。孫權拱手拜謝,跪坐在孫策對麵。“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呃,有點私事。”孫權看了看四周,放低了聲音。“甄君送了兩個女子來,臣弟不知該不該收?”


    “甄儼?”


    “嗯。”


    孫策沉吟了片刻。“什麽樣的女子?”


    “臣弟問了一下,她們一個姓張,一個姓鮭陽。”孫權偷偷地打量了孫策一眼,又道:“臣弟聽說,其他幾個將軍也有,都是些良家女子。”


    孫策明白了。甄家這是要盡地土之誼,聯合中山豪強,與諸將聯姻。姓張的不好說,可能是甄儼的母族,也可能不是,鮭陽這個姓卻不多見,應該是甄儼的妻族,算是比較重的投資。無利不起早,甄儼這麽肯下本錢,自然是因為孫權與眾不同的身份。


    “喜歡你就收下吧,不要耽誤了正事就行。”


    孫權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喏。”卻坐著不動。孫策看得真切,知道他還有話要說,笑道:“仲謀,你最近很用功,我很欣慰,想必阿翁、阿母知道了也會高興。”


    “臣弟……是戴罪立功,理當努力,報效王兄不殺之恩……”


    孫策擺擺手,打斷了孫權。“自家兄弟,不必如此。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孫權有點尷尬,雙手握在一起,搓了搓。“臣弟最近訓練讀書,小有心得,此次攻盧奴,臣弟能否有參戰的機會,驗證所學。”


    孫策瞅了孫權一眼,撚著手指,半天沒說話,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看來孫權讀再多的書也沒用,急功近利的性子改不了,這才訓練了兩個月就想著首發了,也不想想中軍其他各營訓練了幾年。


    “仲謀,明天圍攻關羽,你有沒有興趣?”


    “關……關羽?”孫權吃了一驚,臉色有些難看。迎戰關羽的計劃還局限於義從營,中軍其他各營還沒收到命令,孫權也不清楚。他不知孫策是試他,還是真的,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有些惱怒。看來這幾個月的辛苦並沒有贏得兄長的青眼,孫策還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臣弟……沒有收到相關的命令啊。”


    “剛擬定的計劃,明天一早就會公布。”


    孫權臉色變了幾變。關羽的實力,他是清楚的,首發必然承受最大的壓力和傷亡,說不定還會被關羽臨陣斬首——關羽的用兵能力有多強且不說,臨陣殺陣可是出了名的。可是話說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敢答應,以後恐怕也不會有機會了。孫權咬咬牙,躬身一拜。


    “臣弟聽王兄安排,王兄若覺得臣弟合適,臣弟萬死不辭。”


    孫策無聲地笑了笑。嘴上喊得凶,心裏認了慫,這就是孫權的底色。他身段靈活,適合做一個政客,不適合做一個將領,卻偏偏沒有自知之明,真是讓人無語。“你也別急,回去再考慮考慮,如果想上陣,明天軍議的時候請戰,如果沒把握,明天就不要爭了,反正以後還有機會。”


    孫權暗自長出一口氣,不敢再多嘴,躬身請退。出帳的時候,正好遇到步練師捧著一堆圖紙進來,孫權迅速瞥了步練師一眼,碧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隨即匆匆離去。步練師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孫權,卻能感受到孫權的凝視,心裏泛起一絲不舒服,卻不好說什麽,進了帳,跪坐在孫策對麵,將圖紙攤開在案上。


    “大王,這是劉軍師剛剛繪好的陣圖,請大王審閱。”


    ——


    鄴城,烏雲密布,悶雷一聲接著一聲,隆隆不絕,風卷著落葉,越吹越緊,刮得城頭的火把呼呼作響。


    劉備站在南門城樓上,看著遠處小城城樓上的燈火,忍不住罵了一句粗口。


    逢紀站在他身後,手裏捏著剛剛收到的軍報,心情也和火把一樣起起伏伏,隨時可能被吹滅。一場大雨即將如期而至,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就算攻克了鄴城又如何,孫策突入中山,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中山國除了城裏的數千士卒,城外隻有關羽所部的一萬人可以增援,劉備率領的主力還在鄴城,要趕回中山至少需要三到五天的時間。


    孫策雖然隻有三萬人,卻是最精銳的中軍,不論是軍械還是訓練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按照劉備的估計,這三萬人的戰力足以匹敵十萬,換句話說,孫策如果攻盧奴城,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如果再有冀北大族集結部曲支持孫策,中山國實際上已經亡了。


    現在的希望全寄托在關羽身上。如果關羽能及時增援,就算不能擊敗孫策,也能讓孫策分兵相拒,不能全力進攻盧奴,或者還能爭取一點時間。


    問題是劉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搞得方寸大亂,甚至是嚇破了膽,站在城牆上想了半天,就罵了這麽一句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粗口。


    逢紀忍不住開口提醒。“大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劉備扭頭看著逢紀。火光下,他的臉有些蒼白,有些猙獰,充滿了絕望,卻又像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既想逃走,又隨時準備與人拚命。逢紀吃了一驚,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逢相,你說說,孤該如何斷?”


    逢紀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得知盧奴被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錯,沒有識破孫策的真正目的,一心執著於攻取鄴城,反讓讓孫策鑽了空子。此時此刻,劉備在幽冀已無立足之地,要想保命,隻能西撤。


    但他不能承認這個錯誤,否則劉備不僅不會再信任他,還可能一怒之下,直接殺了他。劉備不是袁紹、袁譚父子,他隻是一個遊俠,殺人沒什麽顧忌。


    “大王以為,關侯能及時回援盧奴嗎?”


    劉備想了想,點點頭。“依時日計算,雲長應該還在涿郡,收到消息,他必然回援。”


    “那關侯能拖住孫策多久?十天,還是半個月?”


    劉備眉頭緊皺。他其實對關羽能支持多久並沒有信心。關羽善戰,換作別的對手,關羽說不定能直接擊破對方,解盧奴之圍。可這次麵對是的孫策,他一點把握也沒有。而且他對逢紀多少有些不滿,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玩心眼?


    “十天如何,半個月又如何?”


    逢紀抬手一指烏雲密布的天空。“大雨將至,全取鄴城就在這三五天。取了鄴城,派大將鎮守,再回師中山,又需要三五日。如果關侯能堅持十日以上,大王就能趕回中山,與孫策決戰於城下。若關侯支持不了十日,中山失守,大王縱得鄴城也無法堅守,不過落得和袁譚一般的困境,不如棄之。”


    “棄之?”劉備沉吟了片刻,心裏恍然,卻不肯自己說出來。“吾將何往?”


    “去並州,為朝廷左翼。”


    劉備眼珠轉了轉,目光閃爍,良久未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逢相,茲體事大,當與諸將共商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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