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坡在白波穀中段,汾水東岸。汾水在這裏拐了一個彎,向西衝刷黃土,形成一個幾乎直上直下的陡坡,東岸卻是一片河穀地,層層上升,明顯的坡度有十二級,故名十二道坡。十二道坡又分為南坡、北坡,像憑幾的兩個扶手,將這片河穀地圍在中間。


    呂蒙就將大營立在這片河穀地中。


    雖然占據了有利地形,呂蒙卻不滿意。他抓緊時間操練這些新整編的白波軍。白波軍人數不少,真正有作戰經驗的不多。如果不算半個月前的臨汾之戰,白波軍上一次大戰還是十年前與牛輔作戰。十年過去,當年的主力老了,年輕的新兵體力雖好,作戰技能卻慘不忍睹。


    呂蒙與楊承、胡才商量,對他們的部下進行強化訓練,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從吳軍中抽調一些老兵到他們部下做軍侯、隊率。楊承是楊奉的胞弟,楊奉人在建業,不時有消息傳來,說些建業的繁華和登基大典的籌備工作,楊承對吳國最為認可,自然想多立戰功,對呂蒙的建議非常讚同。


    胡才有些想法,但力不如人,見楊承答應了,也隻好附和。他提出一點,自己隻有四百多人,兩曲而已,他自己名義上是中郎將,實際上就是一個都尉,如果兩曲的軍侯都換了,沒地方安排人,能否請呂蒙安排的人做假軍侯,協助現有的軍侯練兵。


    呂蒙知道胡才的擔心,答應了。為了安撫胡才,他送了胡才三十套甲胄,以便胡才裝備他的親衛,又許諾將來有俘虜,可以讓胡才從中挑選青壯,增設兩曲,湊足千人。胡才很滿意,態度積極了很多。


    搞定了楊奉、胡才之後,呂蒙召集軍侯以上將領開會,從自己的部下中挑出二十餘人,到楊奉、胡才麾下任曲軍、假軍侯和隊卒,協助練兵。這些人都是跟隨呂蒙多年的老部下,大半都曾入講武堂進修,自然清楚呂蒙的心思。上任之後,立刻對這些白波軍進行宣傳、動員。


    他們的方式簡單而直接,先說明吳軍的軍製,重點是軍餉和升遷製度,從軍能享受的各種福利,然後讓白波軍士卒以伍為單位,和自己帶過的老部下比較各種軍事技能,贏的升職,輸的降職。


    這些白波軍將士是剛剛從幾萬人裏挑出的精銳,多少都有些傲氣,見吳軍的福利這麽好,都想表現一下,結果幾場比試下來,能取勝者寥寥無幾,大部分人都是被打得鼻青眼腫,一敗塗地。間或有一兩個武藝精湛、作戰勇猛的,無奈同伴不給力,擋不住對方的五人合擊,最終敗下陣來。


    這些人都是粗人,很多人連自己名字都不認識,不懂什麽大道理,卻知道拳頭大就是狠,對這些新來的軍侯、隊率心服口服,俯首聽命。


    時間緊迫,來不及教太多的戰術,呂蒙集中訓練他們的山地戰術。山地戰以小規模對抗為主,直接參戰的人數少,可以同時進行,挑一個山頭就可以作為場地。進攻,防守,上午單獨訓練,下午對抗實戰,晚上分析得失,論功行賞,即時兌現。幾天下來,白波軍進步明顯,精氣神也有了不小的提升,楊奉、胡才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就在這時,呂蒙接到斥候的消息,劉備率領五萬步騎,氣勢洶洶地向白波穀而來。


    雖然對劉備來得這麽快有些意外,呂蒙並不緊張,隨即召集諸將議事,準備迎戰。


    ——


    張飛率領一萬步卒,三千騎兵,率先趕到白波穀。


    出發不久,前軍師賈逵就對張飛說,白波穀雖然是要害,但最要害的不是白波穀,而是永安。原因很簡單,在白波穀的東側還有一些小路可以通行,隻是比較難走,而且缺水,不適合大軍行進,小股人馬還是可以走的。呂蒙如果得了永安,就算白波穀丟了,依然能扼住退往並州的道路。相反,如果呂蒙未能控製永安,就算白波穀堅不可破,他也無法徹底阻止劉備退往並州,隻是製造了一些困難而已。


    張飛覺得奇怪,問賈逵道:“軍議時,你為什麽不告訴中山王這些情況?”


    賈逵苦笑不語,良久才道:“聽聞將軍曾為吳王將,手中丈八蛇矛亦為吳王所贈?”


    張飛看了一眼手中的丈八蛇矛,一聲歎息。“誠如軍師所言。”


    “將軍覺得若吳王率兵而來,河東可守嗎?”


    張飛笑笑,笑得有些勉強。“吳王並未親至,如今統兵的是魯肅。”


    “將軍,河東二十城,縱使攻克白波穀,中山王所據者亦不足一半,且鹽鐵盡失,良田、戶口大半為魯肅所有,如何能養活幾萬大軍?”


    張飛笑不出來了。他對河東的情況知之甚少,賈逵卻是本地人,又做過幾任縣令長,熟悉戶口錢糧。他說支撐不住,那肯定就是支撐不住。他不解的是既然賈逵知道,裴潛等人自然也知道,他們為何不向劉備挑明這一點?如今大軍的錢糧主要由他們供應,如果他們說支撐不起,劉備非走不可。


    “賈君,飛本武夫,對河東也不甚熟悉,還望賈君指點一二。”


    賈逵清楚張飛的疑問,但他不好直說。裴潛他們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他們舍不得自家的產業,隻要有一線希望都不會放棄。他如果把事實向張飛和盤托出,等於揭了裴潛等人的底,以後就沒辦法在河東立足了。他當初任絳邑長還是受裴潛舉薦的,欠裴潛一份人情。


    賈逵沉吟片刻。“將軍可知,河東本是堯舜禹三帝故都,又是三代京畿,春秋時屬晉,戰國時屬魏,與河南、河內並稱三河,為何世族數量既不如河南、河內眾,實力又不如河南、河內強?”


    張飛有點頭大。他景仰讀書人,卻又最怕和讀書人說話,他們有話不直接說,常常不著邊際,讓你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麽。他向賈逵請教裴潛的事,賈逵卻說河東的曆史,這挨得上嗎?


    見張飛皺眉,賈逵也很無奈,和這些武夫說話就是費勁。他隻好裝沒看見,接著說道:“河東是兵家必爭之地,不論朝廷定都關中還是洛陽,河東都是京畿門戶,又有鹽鐵,朝廷自然不希望有世家豪族橫行,尾大不掉,是以一直打壓河東。河南、河內也如此,隻是河東更明顯而已。近百年來,河東別說三公,連二千石都不多見。是以楊修居長安數年,竟然未與裴文行、衛伯儒往來,輕視我河東之意甚明。”


    賈逵說完,閉上了嘴巴。話說得這麽明白,如果張飛再不明白,他就沒辦法了。


    張飛確實不太明白,但賈逵不說,他也不好強問,隻好沉默以對,自己琢磨。過了好一會兒,他有點反應過來了。裴潛等人為的不是中山王,而是為他們自己。如果劉備能在河東站穩腳跟,甚至將來反敗為勝,作為從龍之臣,河東人當然要在新朝占據重要位置。可若是劉備放棄了河東,退入並州,那他的成敗就和河東人沒什麽關係了。所以,不管劉備走不走,裴潛等人肯定不會走,哪怕因此耽誤了劉備脫身的機會,將劉備陷於危險之地。


    張飛想明白了這一點,卻不好向賈逵驗證。他反複權衡,請賈逵為他擬定一個作戰計劃,以他的名義送往中軍,請劉備決斷。賈逵心領神會,對張飛多了幾分好感,沒想到張飛看似粗魯,卻如此有擔當。


    賈逵很用心的擬了一份作戰計劃,交給張飛,張飛看完之後,很是感慨,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用了印,派人送出。又對賈逵說,你要好好活著,將來必成名將,大有用武之地。


    ——


    接到張飛的作戰計劃,劉備很是不解,不知道張飛為什麽又想改變既定方案,要先取永安。永安還要白波穀之北,不先拿下白波穀,繞道去取永安?


    司馬懿看完計劃,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對劉備說,這肯定是賈逵的建議。賈逵是襄陵人,又在絳邑做官數年,熟悉地形,他提出來的建議自然有他的道理,應該依照執行,先取永安,後取白波穀。否則一旦呂蒙撤到永安一帶,再想迂回到他身後就難了。


    司馬懿的建議遭到了衛覬的強烈反對。衛覬說,白波穀之外的確有道路可通永安,但那是小道,不適合大軍行進,一旦被呂蒙發現,還有中伏的可能。就算如計劃所言,控製了永安,若是不能攻取白波穀,能從小道撤退的隻有少數人,大軍必為呂蒙所截。


    大王別忘了,不僅中山軍的精銳大半在這裏,並州軍的精銳也在這裏,如果不能將這些大軍帶回並州,大王就算退到並州又能如何?


    劉備聽出了衛覬的言下之意,躊躇不決,又向國尉王蓋問計。王蓋舍不得手中的軍隊,卻又擔心錯失戰機,無法退回並州,同意張飛的計劃,隻是建議隻派少量人馬去搶永安,主力還是圍攻白波穀。


    見形勢不妙,衛覬派人給裴潛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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