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友的親衛們健步如飛,下了船,看著四周的景色,麵露喜色,按著腰間的刀環,顧盼自雄。


    “回來了,回來的感覺真好。”有人大聲嚷道。


    “這王宮真氣派,我看著比洛陽城強多了,配得上我們大吳的氣勢。”


    “還是江南好啊,嘖嘖,聞著這味兒,我就醉了。”


    有人喝了一聲:“都給我閉嘴,沈督出艙了。”剛剛還大聲說笑的親衛們立刻收起笑容,在岸邊站成兩行,昂首挺腰,手按刀環,麵無表情。一旁路過的行人看見這副氣勢,知道有大將返京,紛紛圍了過來,河中的畫舫也停了下來,翹首以望。


    沈友出了艙,環顧四周,見百姓如堵,紅男綠女,人人麵帶喜氣,目光專注,不由得一笑,拱手示意。


    “沈三妙!”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


    “誰是沈三妙?”


    “豬頭,沈三妙都不認識?躲一邊去,別擋路。沈都督,沈都督,看這邊,看這邊!”


    刹那間,人聲如潮,熱情如浪,跟在沈友身邊的樓麓嚇了一跳,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更白了,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沈友及時拽住了他,才沒讓他出醜。


    “少帥,下船吧。落了地,你就安全了。”


    樓麓幽怨地看了一眼沈友,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們都是騙子!這根本不是長江,這是大海,這浪也太大了,吐得我……唉呀,不行,我得歇歇,腿有點軟。”


    沈友叫過兩個親衛,將樓麓半扶半抱,拖下船去了。在戰場上驍勇無敵的樓麓嚇得緊緊抱住親衛的手臂,兩條腿互相打絆,下了船,落了地,立刻抱著旁邊的一棵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一旁的行人見人,哄堂大笑。樓麓的親衛們奔了過來,護在樓麓身邊,他們與漢人不同的相貌立刻引起了行人的注意。“是胡人!”有人喊道。


    “什麽胡人,是俘虜。”立刻有人喝道:“大驚小怪,沒見識。”


    “恐怕不是俘虜。”有個老者撫著胡須,用字正腔圓的官話說道:“這人跟著沈都督回來,怕是沈都督的義從騎呢。”


    樓麓從小隨漢人讀書,聽得懂漢地官話,卻聽不懂吳地方言,圍觀的人群前麵說什麽,他一句也沒聽懂,卻聽懂了這句官話,連忙大聲反駁道:“你們搞錯了,我不是沈督的義從騎,我是上穀烏桓……”


    話音未落,剛剛還慈眉善目的老者頓時變了臉色。“呸,原來真是胡虜。”


    樓麓無語,訕訕地閉上了嘴巴。沈友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行啦,少帥,你願意做我的義從,我還不願意呢。走吧,隨我去宮裏請見。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兒是江東,不是上穀,沒人在乎你是不是少帥。”


    “唉,唉。”樓麓沮喪的應著,匆匆跟上沈友的步伐。


    沿著長長的坡道上了城,來到了宮門前。有侍從上前報送文書,樓麓與沈友站在一旁等候,偶一回頭,大半個建業城盡收眼底,隻見屋頂一片接著一片,一直沿伸到遠方,就連剛才嚇得他腿軟的大河都被兩岸的房屋掩映,纖細了很多。兩岸飄揚著五顏六色的店旗酒幡,比戰場上的戰旗還要多,看得人眼花繚亂。


    “哇,這麽多人!”樓麓扯扯沈友的袖子。“沈督,這建業城……有幾千落吧?”


    沈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遠處,笑道:“兩年前,建業城就有兩萬多戶了。”


    “兩……萬。”樓麓咂咂嘴,沒敢再問。


    宮裏有人走了出來,引沈友入宮。沈友進了宮,臉上的笑容便收了起來,原本向前挺的胸也收了回去,雙手拱在身前,步子也放小了許多。樓麓見狀,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跟著沈友向前。


    走過公卿府寺之間的長長走廊,沿途捧著公文的官員掾吏便多了起來,不少人都認識沈友,紛紛停住行禮。沈友也不停下,隻是微微頜首致意。隻是路遇首相張紘時,才特意停了下來,向張紘行了一禮。


    張紘也正要往宮裏去,便與沈友一路同行。“子正,並州使團到了?”


    “到了,典客寺安排人接了去,安排在驛舍,等候大王召見。”


    “領頭的是誰?”


    “王淩,逢紀。”


    張紘目光一閃。“王蓋沒來?”


    “不敢來。”沈友不屑地笑了一聲,又道:“請示了大王,大王說他不來也罷。”


    張紘沒有再說什麽。兩人一起來到殿門前,新任尚書令陳琳在殿門口等著,與張紘打了個招呼,又對沈友行了一禮。“沈督,門籍已經辦好了,請隨我來,大王在殿中等著呢。”


    張紘介紹道:“沈督,這是我的鄉黨,陳琳陳孔璋,剛剛就任尚書令。”


    沈友受寵若驚,連忙深施一禮。“友何德何能,豈敢勞陳令君相迎。”


    “都督征戰有功,大王甚是欣慰,特命我來迎一迎。”陳琳拱手還禮,又向樓麓施了一禮。“這位就是黑翎衛的樓麓少帥?哈哈,看起來和我漢家兒郎差不多嘛。”


    張紘、陳琳說的都是官話,樓麓聽得明白,不敢放肆,連忙行禮。陳琳很滿意,誇了兩句,引著他們進殿。來到大殿門口,拾級而上,沈友、樓麓在殿外候著,解了腰間刀劍,放在一旁的蘭錡上,回到殿門口,恭恭敬敬的等著。孫策快步從裏麵走了出來。


    沈友進了殿,撩起衣襟,拜倒在地。“雲中督,臣友,拜見大王。”


    樓麓也跟著跪倒在地,以額抵地。“黑翎校尉,上穀烏桓樓麓,拜見大王。”


    “起來,起來。”孫策扶起沈友,上下打量了沈友兩眼,捏捏沈友結實的手臂,滿意地點點頭。“子正,辛苦了。”


    “不辛苦。”沈友正色道:“臣坐收其功,不敢言苦。”


    孫策和張紘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張紘撫須說道:“沈督這是沒打痛快啊。”


    “根本就沒打。”沈友無奈的攤攤手。“準備了那麽久,結果……”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不戰而屈人之兵,有什麽不好?”


    “話雖如此,終究還是有些遺憾。”沈友偷偷瞟了孫策一眼,見孫策沒有接話的意思,立刻轉換了話題。“臣當然能理解大王愛惜民力的良苦用心,隻是將士們有些不甘。王氏兄弟就此逃過一劫,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哼!”孫策伸手指指沈友。“就你沈三妙能言善辯,明明是自己好戰,偏要借將士們的名義。過來,讓你看一樣東西。”說著,轉身向側殿走去。


    “喏。”沈友快步跟了過去,一進門,就被迎麵一個巨大的沙盤震住了。他站在門口,仰著頭,看著地圖,迅速掃了一遍,發現這是益州的沙盤,上麵已經插了一些旗幟。


    “大王,這是……準備攻蜀?”


    “隻是計劃而已。”孫策淡淡地說道:“有沒有興趣插一腳?”


    沈友再次掃視地圖,發現了周瑜的戰旗、黃忠的戰旗,還有魯肅的戰旗,苦笑道:“臣雖有意,可是有周黃魯三位在前,哪裏還有臣的機會。再說了,區區曹操,何至於如此興師動眾。”


    “沈督,益州易守難攻,雖有周黃諸位,卻未必能順利攻克。”張紘沉聲道:“是以在周黃魯三位之外,大王還準備了兩路人馬,一路是太史子義,他將從交州方向發起進攻,與周公瑾夾擊南中;另一路則從關中起兵,與黃漢升、魯子敬三麵進攻漢中。”


    見張紘說得鄭重,沈友知道孫策不是向他問計,而是已經做出了決定,隻是問他有沒有興趣參與其中而已。他不敢孟浪,收起笑容,仔細盤算起來,良久才搖了搖頭。


    “大王,臣雖求戰心切,但此戰勝負不在兵將多寡,而是錢糧供應能否充足,很可能是一場消耗戰。既有周黃魯太史諸將,有沒有臣,區別不大,臣還是為大王鎮守並州為好。”


    孫策嘴角微挑。“當真不參與攻蜀?”


    沈友堅決的搖了搖頭。“臣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孫策和張紘對視了一眼,放聲大笑。沈友心中狐疑,卻不敢多問,隻是靜靜地站著。張紘笑了兩聲,點點頭。“還是大王知人,沈督果然是個識大體的。”


    孫策笑道:“可當一方之任否?”


    “有沈督鎮守太原,北方可安。”


    沈友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被攻蜀的戰功迷惑了心神。返京之前,他已經和龐統反複商量過。孫策進攻益州的時候肯定需要一員大將鎮守北疆,統籌西至涼州、東至幽州的防務。這不是一個戰區督可以擔當的責任,孫策很可能會安排一個大都督,統率數名戰區督,全麵負責北疆戰事。


    在太史慈調離幽州的情況下,他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可若是他求戰心切,被攻蜀的戰功所誘惑,那這個大都督就是別人的了。


    吳王麾下良將如雲,能夠擔任大都督的人選就有好幾個。他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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